其实现在的孙家寨几乎已经不惹事不做那些惹得朱门富户生气的生意了,不过名义上,依旧只能算做山匪,一日孙五爷不松口发话归顺,一日就是皇城根脚下的定时炸弹。
毕竟几百口人马,也算小有力量,再一个就是孙五爷多年积下的人情债,说句要用人,四里八乡只怕能响应出几千人来。
皇帝不得不有所警惕。
桑子一边想一边蹑足靠近小屋,眼见两扇紧闭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不由得愈发小心,四下里张了几眼,见没人,方才敢凑上去。
桑子先将扒着门缝向里看了一眼,隐约中好像有人影晃动,不过没听见声音,更看不清是谁。
不过沉重的脚步声提示着桑子,里头不止一个人。
看来五爷确实是在见客。
不过为什么没人开口呢?
桑子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也就愈发挪不开脚步,又等了半天,终于听见含混的一句:“这叫人如何是好?”
嘶哑中带些凝滞,是孙五的声音没错,只是这声音里隐含的愁郁苦闷之意,太不像桑子一向知道的那个,痛快而有决断的五爷,因此她吃了一惊,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引得五爷这样不快?
仿佛的五爷的话,引得屋里另一个人也开口了:“早该解决的事,五爷为何犹豫到现在?”
五爷勃然大怒:“什么叫早该解决?如何解决?还请明示!”
“四年前五爷亲口应下的事,难道忘了不成?”那人不为他的怒气所动,反愈发咄咄逼人。
五爷的声音顿了一下,再响起时,桑子由不得又吃一惊,怎么这样苍凉凄苦,好像孤立无援似的:“没忘。”
短短两个字,五爷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吐得出口。
这还是那个爽朗豪气,雷霆当头不退缩的孙五么?!
桑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过信不信在她,耳朵却陡然被人拎得老长,比家里那两只兔子还长了。
“小丫头片子你又在这里惹事!”
桑子本来被吓了个半死,还当是蝉娘,不过听了说话人的声音之后,却偷偷笑了。
“小无赖你又在这里弄鬼!”桑子回身抓住那人衣领,那人趁机一低头,溜了。
桑子哪里肯放,两人你追人赶的,到底还是离开了小屋。
桑子腿脚麻利,三五步就追上了那人,嘴里笑骂:“无赖还跑?”
此时离开孙五的小屋已有些距离,那人也不再有忌讳,索性站住了凭桑子捏拿:“好汉不怕人追,好事不怕留名,我哪里跑了?我行得正站得直,哎哟别打脸,我长得俊你别打我脸啊!”
桑子早一把上去捏住了对方鼻子:“我看你再吹,再吹啊!”
两人一起笑了,笑不不停,笑到喘气。
原来都是老相识。
此人名叫霍豹,可寨子里的人,都叫他活宝。他四岁时就成了孤儿,父母在逃难时死了,孙五将他救下,一直养在寨子里。
他便自此,就当孙五活佛天神一样,在他这里,孙五的话,比皇上的话还管用。
如今他年有十四,正比桑子大一岁,也是自小玩到大的伴儿,虽不是亲兄妹,却比亲的还亲,一见面必要打闹嬉笑。虽则现在各自年岁大了,却还跟小时候一样,见面不混闹上一场不算完。
“活宝,你怎么现在才来?我都来半天了在蝉娘院里!”桑子笑够了,板起脸来训着对方。
霍豹也不笑了:“我听见师娘的信就来了,没想到你老人家腿脚倒快,师娘说你在院里,你竟偷跑到师父不让来的地方来了?”
自打留下他,孙五看他身板强脑袋瓜也挺好使,便收他做了个关门弟子,教他武艺,他嘴里也就改了称呼,别人叫寨主的,他就叫师父了。
桑子心是虚的,可嘴里依旧不服气:“我怎么偷跑了?我一人坐着发闷就不许我出来逛逛么?这寨子是我自小跑到大的什么地方没去过怎么正大光明的事到你活宝嘴里就成了偷摸了?”
霍豹跳起脚来:“你还不叫偷跑?师娘说……”
“我说什么了?”蝉娘温柔婉约的声音在两人耳后响起:“我叫你好好对丁丫头,你这么凶做什么?”
“师娘!”
霍豹立刻恭敬回身,桑子则撒娇奔到蝉娘面前:“干娘,你看活宝又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儿混欺负人呢!”
霍豹冲她扬了扬拳头,却又被蝉娘的眼神止住了。
“你们俩都这么大了,还只这么玩!”蝉娘笑着拉起桑子的手来:“不过他也没错,今儿你干爹有事,真不能去打扰。”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桑子只好点头:“知道了干娘,”眼珠子一转,恬着脸又追问一句:“小屋里来了什么人?”
蝉娘装作没听见,一手拉起一个向自家小院里走去:“走走,看看我给你们预备了什么好东西!”
桑子知道,这就是见好要收的意思了,再问下去,除了自讨没趣,想必什么也得不到。
因此她便再没提一个字,笑嘻嘻地跟着蝉娘去了,倒是一路上不停跟霍豹逗嘴打趣,引得蝉娘笑个不住。
蝉娘将两人带回小院,令他们屋里去,一张圆桌,两人对面坐了,她则站在中间,看他们吃喝自己预备下的东西。
蝉娘的手艺也很不错,尤其会做一道小点心,用火烤制出的无馅圆饼,火烧一样的,但松软可口,甘美异常,特别是刚出炉的,那香味一里地以外都能闻到。
此时桑子和霍豹正吃得带劲,配上香茶,一时间连嘴也来不及逗了。
蝉娘冷眼看这两人,差不多年纪,丁家丫头不必说了,人物相貌性格本事,那是要什么有什么,若说哪里略差些,也不过是嘴角太锋利了些,又好打趣人。
不过这一点若是寻准了方向,倒也不算什么缺点。
寻准什么方向呢?
于是蝉娘的视线又落到了霍豹身上。
这小子愈发长得结实魁梧了,认真起来,还真有些英武的精气神儿。身上一套自己亲手做的玄色紧身褂裤,显得狼腰猿臂,鹤势螂形的,再加头上用一幅黑纱巾当头紧扎,扎得眼角眉梢高高吊起,那一派的英风锐气,也只有孙五爷说过的那四个字可比:当辟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