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只怕没人相信,这位大家官眷似的妇人,就是孙五爷的娘子,孙家寨的压寨夫人。她本性秦,娘家在离此地不远的河北秦家庄,本是庄上富户,自小娇养到大的,谁知后来遭了旱涝两重灾害,家里末落了,最后还遭了一场瘟病,人也灭了大半。
她跟剩下不少几个家人逃难到此地,叫孙五爷收留了,一眼看中她,娶做正头娘子。
本来她来之前,孙五爷身边也有几个伺候的,不过自她来了,便都打发了。不是她不容人,是孙五爷见了她之后,心里再存不下别的女人了。
她小名叫蝉娘,除了孙五爷,也只有桑子敢这么叫她。
“丫头!让干娘看看,几个月没见长高了没有?”蝉娘拉起桑子的手,细细打量着她:见桃腮杏脸,腰细身长,唇似含樱,齿如编贝,身上不过一件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白竹布褂子,同色长裤,却合体得很,衬托出她日渐妖娆的身姿来。
“又长高了,”蝉娘边看边笑,用手比划起来:“怪不得才就听见小乐子抱怨,说你比他高了!我看哪,再这么长下去,下回来就该高过我了!”
蝉娘的身量,在一般女子中已属高挑,桑子呢?却比她还要出挑。
桑子笑眯眯地,将手里挽着的竹篮递过去:“干娘又夸我!虽说每回来都听干娘这么说,我还是觉得心里蜜似的!干娘果然会嘴甜会哄人,不怨得我干爹偏疼您一个!”
蝉娘脸红了,拉着桑子要打:“小丫头片子,说着说着嘴里就没了把门!还不快跟我进来呢!“
婆姨们也跟着进去,大门便咣当一声,严丝合缝地又关上了。
门里头,又是另一种景象了,
院落一般大小,屋脊一齐高低,门和窗是普通白木,匠作却精到,木面光洁,推拉轻巧,看得出来,做这活计的人,手艺精良。
外沿的风火墙高足有丈八,刷得雪白,墙头顶灰瓦檐。墙角处一拐,忽然脚下传来汩汩水声,就看见有一条细流穿行而来,这可是山泉,有了它,寨子里无论是人还是牲口,都不愁没有干净水用了。
说是个绿林好汉的山寨,可不知道的人,进了这里,怕只当是进了大户人家的别院。
蝉娘将桑子引进个小套院,三间平房,十来步深的庭院,铺着细白石子,面上用暗红暗绿卵石嵌成图案,一孔月洞门隔成内外两进。外院仅两步,两面墙爬了异香异气不知名的藤草。
内院则是中央两棵垂丝海棠树,树下安一具石桌,四具石绣墩。
这是孙五爷的下处。
桑子每回到这里来,都觉得干爹太会享福了,简直在这里坐土皇帝么!
其实这也是蝉娘的功能,她将自己娘家那一套搬了来,偏生孙五爷就吃她这一套,草莽惯了,也该过些细致日子了。
只是桑子不知道,这些装修的钱,从哪里来的?
孙家寨好像总也不缺钱,开始做劫道的生意还说得过去,可现在几乎没听见孙五爷下过山了,怎么手里还用不完似的?
今儿日头足,树下石墩子晒得暖融融的,蝉娘就让桑子在上坐了,自己则揭开她带来的竹篮向里看:“喝!”
里头是一整只腌好的肥鹅,肚里藏着肉丁、干鲜菇子、糯米、红枣、莲子,鼓鼓囊囊的,还有两只酱缸里才取出来的野兔腿,最后,则是一大坛上好的口蘑酱。
“我娘说了,那鹅实在没时间做了,请蝉妈妈自己上灶蒸出来就得,给我干爹下酒,再好不过了!”桑子吃着桌上放好的椒盐炒松仁,满口生香地道。
蝉娘笑道:“你娘真是用心了!回去替我道声谢!你这里坐着,我把这些送进厨房里去!”
这也是孙家寨的规矩,自己的事自己办,随便是谁,不带使唤人的。不过各处都安排了事,各司其职。
好比一座运作顺利的机器,每一个螺丝钉都有自己的用处。
蝉娘抬脚才走了一步,忽只得桑子背后疑惑地问:“怎么不见我干爹?”
往常她来,孙五爷不说在大门处等她,至少在这里,是一定会出来见她的。
蝉娘的脚步微顿了一下:“五爷在见客呢,说不准什么时候出来,丫头你等一会子。”说罢便飞快地离开了。
桑子心里好奇,干爹有什么要不得的客人要见?
现在的孙五,几乎已是隐世高人似的,别说见客,见外头来的人都少,今儿怎么出了怪事了?
从前也有见客的时候,不过自己来了,五爷总先出来跟自己打个招呼,然后再回去接着谈的,他总说外客比不得家人,凡事都以家人为先才好。
回想起一路上来,婆姨们提到客人时的奇怪眼神,桑子由不得心生疑虑,和好奇。
看起来,今儿的气氛还真有些诡异。
偏生丁桑子姑娘,就是个不信好奇害死猫的家伙,看见鱼头就一定要摸着鱼尾的。
于是乎,她悄无声息地摸出了小套院,向东边去了。
五爷近年爱了上禅修养静,每天总要空出二个时辰来,什么也不做,光打坐和冥思。为不打扰他,蝉娘特意收拾出离小套院不远处,一间小小的空屋,让五爷独处方便。
刚才在小套院里,桑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打探过了,自己虽在院里坐着,却也感觉得出,屋里没人。
那么不用说,五爷就一定在东头小屋里了。
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桑子心想,一定来了位大人物,难道是那位近在一座山后的废太子来了?
来替皇帝做说客?拉关系?
好收买孙五爷归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