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走到爹身边，放下空碗，关切地看了看他的脸色，这才看清，是一脸疲顿，隐隐间，还有些绝望。
“爹这是怎么了？”桑子蹲下来扶住爹的手：“才不是都跟那两位说好了么？银子借到手，咱们就可以……”
“可以什么？”丁锐正勉强冲女儿一笑：“可以再买蚕种？再来一轮？”
桑子捧着他的手，感觉到那一向温热宽厚的手掌，渐渐变得冰凉。
“再来一轮也不怕的！”桑子的声音坚定起来，带着不容被拒绝，不容后退的坚持：“咱们丁家养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什么难处没遇上过？没错今儿咱家是遭了大灾，可也不是一定就过不去的！”
丁锐正冲女儿苦笑一声：“没错，从前咱家大大小小，也受过不少灾，可从来没有跟今儿似的，”说着向里间指了一指，诺大一条汉子，几乎要流泪似的：“你娘如今，如今她倒下了呀！”
家里倒下了半边天了啊！
桑子觉出手里的重量，爹爹的身体一点都没了力气似的，可她没有就此沉下自己的手，反愈发坚持，咬牙撑住：“娘虽倒下了，可还有我呢！”
丁锐正好像不认得女儿了似的，睁开一双泪目，朦朦胧胧地，看着桑子：一日之间小脸就瘦了，下巴愈发尖巧，嘴角却不肯服输地扬着，精巧可人的鼻尖亦翘着，连同一双放着精光的明澈双眸，无不显示出主人的坚定，不退避，不躲闪。
丁锐正被那双眼里的神情打动，她跟她娘，果然像在眼睛上！形状是像的，神气呢？也是像的！
就好比白日在屋里被那位乔二爷不知做了什么诊治，血流了不少，可愣是没听见她叫一个疼字！
娘俩这样起来，自己好歹也是七尺男儿，怎么好反被她们比下去？！
别人不说，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那个挺拔与耿直，干练和果断的北方汉子丁锐正呢！
桑子适时地逼了他一句。
丁锐正立刻接话：“人在这儿呢还问？！”
怕吵醒里间的娘子，他的声音不大，可眼里的神气补足了音量，桑子不由得点了点头：“是条汉子！”
精神是振作起来了，接下来就该好好计划，该如何运用得之不易的银子，运筹帷幄，以最小的力量，最短时间的操作，获得最大化的利益了。
“往年到这时候，就该出头批茧子了，”丁锐正边想边说：“如今迟了，只怕也不是咱们一家，这回风灾，据我看去，附近蚕农只怕受者七八，咱们若能抢在前头再出新茧，必能得个好价钱。”
桑子点头附和，指屋外桑叶屋道：“那里头还有不少可用的叶子呢！老方刚才走时也说，山上虽被卷走许多树，可留下的也不少，叶子是不愁的。蚕屋里存着蚕种，也有几张完整的，我看也，还能用，眼下最要紧就是，如今用比平时快的速度，孵出幼蚕，抢占先机。”
除了从苏杭贩来的绸缎，京里自制的都依赖此地出产的茧绸，如今迟了一季，绸缎庄只怕也急，谁先来自然就尽谁，不仅不会在质量上过多挑剔，反还会给出高价。
道理都知道，不止是丁家，可到底如何才能提高速度呢？
蚕儿不比人，它是有自己的生活规律的，不按着它的习性来，它就死给你看，没别的话说。
今晚这附近，只怕有许多人都不能入眠了。
丁家的窗户纸上，直到三更后，还微微亮着光。
丁锐正已被桑子劝去睡了，她则躺在里间炕上，娘的脚头边，边注意地听着娘的呼吸是否有异样，边竭力在脑子里搜索着什么。
快想快想！好像在哪里看过关于这个的书，在哪里在哪里……
从前这些事都不用桑子操心的，她只要按照爹娘布置好的活计，按时按质的完成就行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黑暗中，桑子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丝毫没有睡意，脑子转得飞快，检索着前世今生，所有关于蚕的一切书籍。
等等！
桑子忽然想起来，前世初中曾在学校里流行过一阵养蚕，一个同学带来一张棉纸，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黑黑小小的蚁蚕，也就是刚从卵里孵出来时小蚕种。
同班同学每人分得十几只，桑子也得了，宝贝似的一路捧回家，小心翼翼地用个纸盒盛了，养起来。
为了养得活养得好，她还特意跑了一趟图书馆，研究了不少关于养蚕的书籍……
想起来了！
思路是一通百通的，好同关节处打通了，后面的路就顺利得多了。
一想到那个图书馆，桑子立刻就想起了所有那时获知的，关于蚕的知识来。
首先重要的是选择良种，这一点不用愁，家里的蚕种都是几代筛选出的好种，好养、优质、高产，眠性齐而快，食桑活泼，不择叶，不踏叶，体质强健，蚕体大而结实。茧形大而匀整，这点就强过别人家许多了。
接下来第二步，便是蚕种催青，也就是指将蚕卵放在适当温度下使其孵化的一种手段，孵化前的卵壳是透明的，带色的胚使整个卵显有蓝色，催青一词便由此而来。
将蚕卵即蚕种放置、保护在适宜的温度、湿度、光线条件中，促使蚕卵内胚子的顺利发育，转青孵化。其目的在于确保孵化齐一，蚁蚕体质强健，并能按预定日期收蚁饲养。
桑子不出声地背诵着，不提不知道，原来那么久以前的事，自己也记得这么清楚！
怎么具体该怎么操作呢？
也很容易。
将蚕种平铺于蚕匾，卵面朝上，开始四天，宜用温度24℃，第五天后，用温度28℃，同时注意湿度，前四天略大些，五天后略干些。
第七或第八天时，当见蚕卵一端有小黑点（即点青）时，将蚕种用白纸分张包好，并用黑布包种遮黑。
然后，就可以于第三天早上感光收蚁啦！
桑子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太过兴奋以至于笑出声来。
知识就是力量，真真是一点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