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目瞪口呆。
“你们既然无所谓我也无所谓!”桑子竖起食指摇了摇:“反正眼下我最着急的是怎么把家里的生计再撑起来,别的事都是放屁!我可没空搭理那些吃饱饭没事干拿别人当消遣的东西!”
德清愈发瞠目结舌。
那些……东西……
闵妃……娘娘……
忽然德清很想笑,不过眼角余光瞥见桑子严肃认真的小脸,忙又绷紧了嘴角。
桑子同样斜眼看他:“为人家几句话就吓得自己不敢动,喂,那位七子到底是不是个爷们?”
德清终于没忍住,扑嗤一声喷笑,不过瞬间又憋了回去。
要让宸锦知道这话,尤其是自己听见后还笑话他了,那自己腔上那个脑袋可真有保不住的趋势,就算十几年兄弟只怕也无法卖交情了。
桑子耸耸肩膀,这动作让德清眼熟,寺里那个家伙也总这样,看来两人有些默契?
不知怎么的,德清忽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我知道你们的好心,不过这种事,”桑林轻嗤了一声,嗤之以鼻:“当它是个屁放掉就好了。若为人言不行已事,简直对不起天地自己!我就这话,你说给阿呆听吧。”
德清不解:“谁是阿呆?“
桑子顿悟:“不是,我是说七子,说错了别放在心上啊!”
德清又想笑了,憋得辛苦,气流没控制好流出喉咙,到底还是打起嗝来了。
桑子从怀里掏出个东西丢给他:“哪,路上嚼着回去,可治打嗝的!”
德清定睛一瞧,竟是块桑葚干,小小软软的,放在嘴里嚼动着,又甜又酸。
正如他此刻心境。
再抬头时,桑子已经走远了,俏丽漫妙的身影跳跃间隐进了桑林里,被风刮倒一地都是的树干枝叶也无法减缓她的速度,只见她小鹿似的轻盈,转瞬间就不见了。
德清默默驻足,明明眼前已经没人了,可还是站了良久,方才转身向寺里走去。
桑子回到家后,爹已经叫了老方来,买树苗稻草垫子,一付大展宏图的模样。
桑子不出声,先进里间看了娘,见她睡得安稳,方才出来,搬了张小凳子在爹脚头边坐了,听他们谈话。
老方正为修蚕房的事,提出自己的意见:“蚕房要修的,不过木料就用山上倒下的树干也是一样。明儿雇几个人来,咱们一起动手扛些下来,省下银子来,好大一笔呢!”
桑子没说话,看着丁锐正,后者有些为难:“那些都叫雨泡过了,只怕不牢。”
老方拍着胸脯道:“这几日太阳正好,搬下来摊开连晒它个几天,保管就好了。稻草垫子也是一样,我昨儿听说东边庄子里有一批被雨淋了的,庄主正要贱卖,我想着该买下来才好,省出来,又是一笔。”
丁锐正还有些犹豫,老方急了:“哎呀姐夫,现在不是大手大脚的时候!”指着里间:“她还要吃药,又有三个月下不得炕,一家子四张嘴,哪里不要开消?五百两看着不少,可你这里缺口也不小不是么?买了这个又要买那个,米面油盐什么的更少不得。如今又有几个月不能进帐,不能愈发省着些花?”
丁锐正由不得被说动了心,于是一咬牙下定决心,正要拍板时,却被一个冷静镇定的声音叫停:“且慢!”
是桑子。
“爹爹细想,这个帐不是这样算法。”桑子站了起来,在屋里转了一圈,然后站定在丁锐正面前,冷静得像是绝壁上的染雪青松,侃侃而谈。
湿透了的木头,晒几天看着外头好了,可里头芯子怎么样谁也说不准,又不能一根根都劈开来看,那也就不能用了。
再一个,蚕房不是一般地方,蚕儿们娇贵得很,一向蚕房的清洁消毒就是大事,病一只就带死一群,这可了不得!
木头晒不干便容易起霉生菌,蚕房的要求本来就高,再弄这些不干不净的东西造屋,岂不是自找麻烦?
出了事再修补也来不及的。
桑子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神态淡定自若,谈话中有条不紊,有理有据丁锐正由不得连连点头。
就连老方,也不由自主地赞了声:“好丫头,是比我考虑得周全些。”
桑子听老方这么说,嫣然一笑露出一双深深梨涡,活泼泼一双妙目变得弯如新月:“老方叔肯同意就好啦!我只怕你不肯呢!”
老方呵呵地笑,搓着手道:“谁的话有理就听谁的,我又不是那种不讲道理只凭死理的倔老头!”
一席话说得三人都笑了,丁家娘子在里间咳嗽一声,好像也是陪了笑一般。
桑子忙进去看娘,见她醒了,替她擦了把脸又喂水给她,然后将自己刚才的话细说给她听。
丁家娘子在枕头上笑而颔首:“还是我丫头聪明,钱该花就得花,不过该省处也得省,”说罢担心地看着她:“不然五百两,怎么还呢,绣房只怕,有段日子开不得了。”
说着眼眶就红了。
桑子见娘要哭,忙拉了她的手微笑道:“绣房不要紧,正好屋顶少了一大块,咱倒不急去修了,您也养养,我呢,”故意不怀好意地笑:“也趁机偷偷懒。“
丁家娘子想起从前如何逼她进绣房,又由不得扑嗤一声笑了,过后方叹了口气:“看来你真不是做绣娘的料,人还是该顺应时运,”说着又好笑又好气:“究竟还是你赢了,从此就安安生生地做你的蚕娘吧!”
桑子笑眯眯地:“好咧,多谢娘的恩典!”
丁锐正靠在门框上看着这娘俩,开始还有些心酸,这时却顿觉安慰。
女儿长大了。
丁家开始忙碌起来。
老方在城郊花厂子里有熟人,他亲去寻人家要苗要木头。
丁锐正四里八乡地找木匠,上回修蚕房还是他爷爷在的时候呢,三代人的心血就这么叫一场风刮走了。
好在桑子安慰他,不立不破,旧的不去新的怎来?好说歹说,总算将丁锐正心里的泪平伏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