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听了宸锦的话,果然取了两套白灰色竹布褂裤来,两人钻进厨房里换了,这才干净清爽地进屋来。
宸锦一眼看见里间里,炕上躺着的丁家娘子,由不得心向下一沉。
在这里看见乔二他就知道不好,没想到是妇人遭了难,更没想到她只能卧倒在炕上,记得上回来,这伶俐妇人来回送菜的身影,活泼泼的尤在眼前,没想到说倒就倒了。
丁锐正勉强笑着上来招呼:“今儿又难为两位了,听丫头说是特意下来帮咱家整理收拾的,这真难得了,来来两位请坐!一时招呼不周,两位别见怪!”
宸锦没说话,心里的难过让他张不开口,德清忙上来打圆场:“大叔这就见外了!咱们若为招呼也不在这时候来了!天灾谁也无法预料,总之我们也是有一分力出一分力罢了,到底也帮不了多少。”
“谁说帮不了?”宸锦忽然抬头:“大叔有难只管张口,我们能帮多少帮多少。”
德清暗中捅了他一把,示意他别大包大揽,自己的身份可不能轻易泄露,过几天就该是宫里大祭奠的日子,这时候不能出岔子!、
丁锐正忙搓着手陪笑:“没什么要帮的,”视线落到进进出来,忙得脚不沾地的桑子身上:“亏得我有个好丫头,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她一人就抗起大半,有她在,我总是不愁了。”
桑子明明听见这话,是爹包着两汪泪说出口的,可她还是咬紧牙关,谁也不看,憋紧眼泪不叫流下来,依旧忙活不停。
她到底在忙什么呢?
里间,娘的炕头上,原来放在窗下算帐的小桌,现在移到了娘的枕头旁,上头放着一壶带着棉套的热茶,一只粗瓷杯子里,浅浅斟出一半来,随时可喝。
除了茶,桌上还有一叠裁好的细纸,方便娘随时拭汗,或泪。
娘下不得床,因此尿盆也是少不得的,桑子细心预备了不只不用的旧盆,里头还垫上不少草灰,怕气味不好,还放了几只干黑枣。
没人教她,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做的,爹本是手足无措,看她这样,心下倒安定不少。
外间桌上,给宸锦德清预备的茶水点心也都摆上了,温暖的酽茶水,驱赶了龙卷风后骤然而至的倒春寒,让两人的心也骤然间回暖了。
点心也不马虎,四小碟,有甜酱瓜茄和酥鱼,还有几只桑葚酱烤饼和一小堆野猪腿肉,自然。
“尝尝这个,”桑子将野猪腿肉送到宸锦和德清面前:“早起还眼馋呢,这会子可算得偿心愿了。”
这心愿不偿也罢。
宸锦德清心里无不这样想。
山林里分手之后,大风就来了,唉……
桑子勉强一笑:“已经这样了,”她看出两人心思,反安慰他们:“抱怨发愁也没用,不如吃好点喝足些,多少事等着要办呢!”
是了,灾后重建!
宸锦德清再度对视一眼,眼里各自都有些敬佩之意。
对桑子。
她才多大?跟她一样年纪的女孩儿家,别说是宸锦的姐妹公主们,就连郑家小姐也都是只知玩乐,闲来拈针丹青,愁时伤花,闷时赏月的,若真摊上如她这样的灾难,怕只有哭鼻子望天求菩萨庇佑的份。
哪能跟这小丫头似的,小脊梁挺得笔直,气定神闲似的,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一丝不乱?
大难于当面不改色心不乱,实属难得!
连她爹平日里那样刚强有担当的一个汉子,今日见了也不免觉出些慌张,唯有她,依旧镇定自若,该干嘛干嘛。
只是眼尖如宸锦,才看得出来,才向他递香胰子递干净衣服时,那水葱似的纤纤玉指,指尖微微发着抖,虽极细微,却没能逃过他的双眼。
只有他看见了。
因他是有意在寻找着的。
说不出为什么,这个一向心里眼里除了向上看的七皇子,前太子,竟不知何时种进了这个农家小女的影子。
好在此刻,他还是无知无觉的,反正自动就这么做了,关心她在意她,都是无意识中形成的,暂时,他还没觉得异常,因此也不会就此探究原因。
倒是德清,看出些苗头来,不止是宸锦,也看出自己的。
不过他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因此面上,倒跟宸锦一模一样。
正吃喝时,丁锐正问宸锦:“你们认得刚才来替我娘子治病的那位爷?他是什么人?本事大不大?”
看得出来,丁锐正对乔二不能完全放心。
宸锦见提起乔二来,差点没笑得喷出茶水去:“哎呀我竟忘了他,这可是个有故事可说的人!”
桑子伺候了娘用了些才熬好的细粥,从里间出来,听说这话,倒勾起她的好奇心来,那也是个穿越来的好货,只不知在这世他到底干了些什么?
看出桑子有兴趣了,宸锦的话顿时也变稠了,绘声绘色,说书似的开始了:“这位乔二爷,是上回到你们这儿来的那位乔御医的弟弟……”
竹筒倒豆子似的,将乔二的来龙去脉,如何手艺高超却不受束缚因此不肯进宫,如何怪癖轻易不给人瞧病要先观相,一样样一桩桩,都详细解说了一番。
德清则从旁补充,有不到处,他填补上去,务求让丁锐正,尤其是丁桑子姑娘,听得高兴,听得入迷,听得暂时,忘了家里的困难。
最后,终于他和宸锦满意了。因那粉嫩的双颊上,终于又再浮出那一双若隐若现的梨涡来。
桑子自己都没料到,自己的嘴角竟笑开了。
乔二这家伙还真会装神弄鬼!她边笑边出神地想。也不知他在这世呆了多久?观相?怕是看得多了所以知道得也多,说不定将多少人前生后世都看遍了,自然可以捡自己喜欢的,或者说可治的,来治呗!
不过这一说也有矛盾的地方,那就是自己。
桑子很肯定自己没在任何一个时代见过乔二,这样一个人,见过一定忘不掉的。那么他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肯帮忙?
还不惜亮出做手术的绝活?
难道真的只因为,自己也跟他一样,是穿到这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