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娘趁人不注意，悄悄挪到桑子身边，看了她手边的竹篮一眼，笑道：“丫头好巧的手，这会子工夫采这么多啦？”
桑子笑了。
因蝉娘整句话的意思翻译过来就是：现在咱能说说荠菜之外的话了么？
于是她点了点头，顺从地回道：“正好也累了，干娘就这里坐坐？”正好一蓬干草倒着，垫出一块好地方可供歇息。
翻译过来就是：说吧我听着呢！
蝉娘看看前头人越走越远，遂当真在桑子身边坐下了，口中娓娓道来：“丫头你也不小啦，可有什么心思没有？你娘也曾跟我提过一回，给好好给你打算，如今她病着，这事可就落在干娘我身上啦！”
桑子左耳进右耳出，好像听着，只不过声音只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没留下任何涟漪。
不过面上还是装出听得很起劲的样子。
因此蝉娘说得也更起劲了：“你看啊，女儿家嫁人，好比再次投胎，若能寻个好人家……”
桑子的思路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穿越算不算再次投胎？
自己这一次投得上好是坏？
这么说来穿越也是门技术活了？
那么技术含量主要在哪里？
“喂我的话你听进去没有？”蝉娘看出桑子的眼神有些恍惚，立刻不满地看她：“干娘我这可都是肺腑之言呢！”
桑子马上做出虔诚脸：“听着呢听着呢！干娘为我再次投胎费尽心力，我听着呢！”
蝉娘觉得这话说得很对，可是说话人的语气好像不是那么合她心意，不过现在机会难得，只有她俩，她得抓紧时间，务必把干儿子推销出去。
“女儿家要的是什么？一个安稳的家，一个体贴自己的汉子，老实本份，这才是要紧的。若人是够精明厉害了，却整日要你坐在家里担惊受怕，”蝉娘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了，正如她的眼神一般，不再看向桑子，却看着来时路口，那个隐约可见，正和身边人说笑的男人。
桑子心里生出同情来。
蝉娘，她本是个大户人家小姐，现在却成了山贼的压寨夫人。
时也运也。
自小到大，桑子没听蝉娘为此抱怨过一句。没人听见她提过一句，都当她是甘心情愿的。
当然蝉娘是愿意的，她爱孙五，多少年不变。
可此时为劝桑子，她却将藏在心底多年的话，不知不觉地流露出来了。
她爱孙五，却不爱这种生活，孙五的生活。
所以她劝桑子：“别被那些不合实际的幻想骗了，老实本份地过小日子才是正经，晚上家里坐着几口人，团团围在你身边，吃着你亲手做的热乎饭，得闲出门逛逛，好天气进城看看亲戚，让大家都知道，你这过的才是正经好日子。”
孙五的身份让他见不得光，早年更让蝉娘提心吊胆度过不少不眠之夜，桑子知道，她是真怕了，因此才不愿让自己也如此。
“霍豹人是老实的，五爷因此说他不是成大事的材料。不过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成大事？他是我干儿子，你是我干女儿，你俩结亲，我跟五爷一定会好好发放，到时置下几亩地，靠你爹娘近近的，依旧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不好么？”
说到最后，几乎成了哀求，因这本是她蝉娘做女儿时的梦想，如今实现不了，便寄托在桑子身上。
桑子深深地看了蝉娘一眼，她本没打算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可最后一句话，却打动了她。
不为自己，桑子为蝉娘惋惜，更为孙五惋惜。
时也，运也。
孙五也不是生来就想上山为冦的，可又能怎么办？生活生活，首先人得先活下来不是么？
蝉娘自然是理解他的，可理解，并不代表认同，更不代表欢天喜地地全盘接受。
桑子本打算丢一句硬话彻底让蝉娘死心，以便自己日后耳根清静。她跟霍豹？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可此时看见蝉娘楚楚可怜的眼神，桑子决定先不那么坚定地回绝。
“这事吧，”桑子斟字酌句：“我觉得我还小，还真没想到那么多，”怎么可能？“眼下家里又出了这么多事，过段日子再说，亦不为不可。”
蝉娘自然是失望的，不过比起毫无希望来，失望还算比较好的结局。
日后再说，我也一定要说定你这个死犟的小丫头！
桑子一手挎着装满荠菜的竹篮，一手挎着爹，脸上挂着风轻云淡地笑，下山回家了。
丁锐正问她蝉娘说了什么，桑子不肯直说，只装糊涂：“反正就是那些话，我听不懂。”
丁锐正笑了，刮了她小巧精致的鼻子一下：“糊弄你干娘可以，糊弄你爹？别想！是不是提你亲事了？”
桑子撅嘴：“爹你知道还问我做什么？”
这回轮到丁锐正装糊涂了：“我随便一猜还真中了？哈哈你爹我真是诸葛再世啊！对了她提谁了？”
桑子索性装聋作哑。
丁锐正观察她的脸色：“是不是霍豹？”
桑子的扑克脸保持不变。
丁锐正笑了：“我就知道一定不是，若心里有他你能忍住不笑？”
扑克脸上隐有笑意，又有怒容：“爹你能不能不开玩笑！女儿的亲事是你当爹的随意拿来玩笑的吗？”
是亲爹吗？！
丁锐正忙收敛笑意：“不开玩笑不开玩笑！不过说真的，霍豹真不怎么样，依我看哪，”装作无意却紧张地从眼角注意着桑子的脸：“还不如那两个逍灵寺的……”
话音未落，丁锐正忽然觉出桑子眼睫一掀，他立刻知趣收口，嘴里若无其事地吹起口哨来。
桑子恨恨地看了爹一眼，将差点出口的话咽回了肚里。
搞笑呢？阿呆和阿瓜？
他们比霍豹强哪儿了？
霍豹好在还老实，他们俩呢？呆头呆脑，尤其是排行老七的那位，也许长得是略好些，嘴巴也略锋利些脑子也略机灵些，可还是一付呆相啊！
不过实话实说，他笑起来的样子，嘴角翘起那么温柔的弧度，黑雀翎一般的睫毛曲盖着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