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子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压抑紧张,再加上屏风后隐隐灼灼晃动的身影,她心里早已明白了三分。
干爹手眼通天,这些年能保自家和寨子安然无事,若说在京里没几个眼线,那是不可能的。
那么屏风后头的人,一定是京里来的说客,清明大事在即,宫里明里对外强硬,暗中说不定也使使软招,这也很正常的。
斡旋圆融,也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之一嘛!
干爹这么慌张,看起来也是怕自己察觉到这件事了。
其实有什么关系?桑子由不得在心里笑了一下,多大点事啊!值得这样左躲右藏?不过既然干爹决意如此,她少不了给面子配合。
“干爹,”桑子故意对屏风明晃晃的身影视而不见,开门见山地道:“我知道干爹这几天为何事发愁,我倒有个好法子能一劳永逸。”
孙五大吃一惊,情不自禁向屏风后看去,德方同样吃一大惊,本来焦躁走动的身影,瞬间凝固不动了。
“干爹请坐下听我细说,”桑子密密的长睫陡地掀起,露出了那对点漆似的灵动双眸,眉目间含了浅笑:“我知道,干爹的顾虑是什么,不就怕清明那天上山进香的人多,咱们这里又要出货又要领料的,大家闹成一团么,彼此挡了路么?”
孙五缓缓坐了下去,没说话。
德方却忽然觉得有趣,这么隐晦却明白地道出,孙家和皇家彼此烦恼的说法,他倒还是头回听见,新鲜,真新鲜!
尤其这样的话,还是从个不大的农女口中说出!
他由不得好奇心大作,将眼睛凑到两扇屏板中间,通过细缝,欲一窥小女子真容。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屏风外的侧影脖颈纤细,柔荑素白,身躯窈窕纤细,完全不是他想象中劳作田头,蓬头垢面粗大俗气的模样。
而她的声音,更是甜美可人,温妍婉妙,娓娓道来:
“这事其实很容易解决,干爹将生意搬去城里不就完了?霍豹看铺子看得怎么样了?有中意的只管盘下来,钟三那头说一声,再运货来,直接送进城里,离清明还有七天呢,七天之内,咱们选个好日子开了张,不就万事大吉了?”
这么容易?
孙五和德方都有些傻了眼。
桑子将小身板挺得笔直,眉弯眼笑地点头:就这么容易!
你们男人都好斗气,好比两只牛相遇,明明不是窄道,明明另有路可走,偏偏谁也不肯相让,非得抵角运气,不弄个你死我活不罢休似的。
何必呢?!
这是条两股道的双行线,大家各走一道,互不干扰,不就完了?
“在您五爷呢,”桑子婉转可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进城里做生意,在进香的人那里呢,”她含笑看了屏风一眼,“也正好得个方便,说不定传言那么一流转,这事倒成了您给别人行了个方便,这份人情,将来您进了城,怕用不到么?!”
德方被她眼波一瞥,惊得瞬间收回凑在缝隙边的眼睛,烫着了似的。
孙五陷入沉默,可他脸上的表情告诉桑子,这事有戏!
“你这主意不是说不好,”思忖良久,孙五开了口,“只是霍豹寻了几天,没个合适的地点,这铺子也不是说有就有的,要市口好,又要赶着开张,这就要里头一应俱全不得再修缮装饰,一时间哪儿寻去?”
桑子含烟如笑,故意不看屏风,伶俐应对:“五爷在城里该有熟人的吧?这事他们不帮忙?”
德方此时恨不能出去捏了孙五的下巴,替他点头,心里将帮忙一定要帮几个字说了八百遍不止。
能将这件烦人的事解决,别说帮找房子,就将自家铺子当一间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
孙五终于应允,屏风后那人直冲他点头,他怕自己再不答应,那家伙的脑袋支持不住这么大的动作幅度,要掉!
桑子张开双手菀儿一笑:“这不好了?有什么难的?”眼角余光扫了屏风一眼:“值得你这样忙乱不安?”
她对孙五一向以干爹称呼,这话里的那个你字,明显不是对他说的了。
不过当时孙五的注意力在别的事上,因此没想到这个,可德方却敏锐地注意到了,瞬间脸色一白,眼皮抖了一下。
她知道屏风后有人?!
怎么知道的?
难道她不是个普通农女?
会不会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说客不过以农家身份掩护?!
一时间德方脑洞大开,甚至连宫里最近招了些秀女的事也联想到一起,愈发觉得外头小丫头来路不正。
不会是哪一宫的使女吧?!长得这么好,也不像是农家出身哪!
至于谈吐心计,那就更不像……
咦她要走?!
德方忽见外头人影一动,忙中断胡思乱想,忍不住又将双眼凑到缝隙上去了。
桑子笑嘻嘻地告辞出来:“干爹忙吧,主意我是给您出好了,具体就看您怎么办了,不过怎么办都好,您是谁?您是孙五爷呀!一句话放下去地都得震三震的,方圆五百里谁不从您的?”
德方由不得撇了下嘴角,心说这句若叫皇上听见了,不知会不会气的掀了龙案?!
桑子从孙家寨回来,没直接回家,多了个心眼,躲在官道一旁的林子里草丛下,过不多时,果然见寨门大开,箭一般地冲出一匹黑马,上坐一位年轻男子,披风裹住身体,头巾盖脸,只隐约露出一双精光闪闪的双目,与桑子近处擦身而过时,带进一阵烟尘,瞬间不见了踪影。
只这一刹那,看见对方头巾下些微露出的眉眼,桑子大吃一惊!
多么相像!
这人跟阿瓜,多么相像!
虽然只看见他的眼眉,可五官棱角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桑子木愣愣地站在官道上,直看见黑马远去的方向,半天没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