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清倒比他镇定得多：“姑娘误会了，我们说是为会钱，其实也为看看姑娘家里怎么样了。这几日寺中事多，我们不得出来，姑娘想必为此怪我们了吧？”他比宸锦容易服软，也因此更容易体谅。
其实有些事定下心来一想就明白了。
桑子闻言沉默下来，丁锐正撇她一眼，想笑，忍住了。
“行了行了，还怔着干什么？人家都说不为钱了，”丁家娘子趁机嗔着桑子：“怎么越大越没了规矩！对外人倒好好的，恩人来了反摆脸子！快去端早饭来！”
丁锐正在心里为娘子叫好。
这么一来不就显得这两位小爷不是外人了么？
还是我婆娘说得在理！哈哈！
桑子嘟起小嘴，不服气似的转身去了，可才背过身去，脸上便隐有笑意。
总算阿瓜还是知人事体人心的，倒是那个阿呆，人长得聪明却真是个呆瓜！
大爆竹在厨房门口探头探脑，看见桑子过来，来不及就大嗓门的喊起来：“哎外头出什么事了？怎么听见有人又吵又闹的？”
桑子红了脸：“谁又吵又闹了？不过来了两个人，”声音低了下去：“得再添两碗粥上去！”边说，边走到墙角下开泡菜坛子：“我记得菜苔该腌好了，切两颗炒腊肉是好的。”
大爆竹吐了吐舌头：“来了什么贵客？值得吃你的好菜苔？我记得今年地里收的不少，也就只腌了那白嘴坛子一小半而已！你不早说了留给爹下酒的么？如今倒舍得向外拿？”
桑子的脸紫涨起来，不知是被大爆竹的话衬的呢，还是弯腰拿菜倒血所致。
菜苔无论如何是拿出来了，豆果黍米熬也从粥罐里盛出来了，每个碗里放两颗南枣，就着酥鱼醋渍白菜先送上去了。
这里灶膛中，火头红旺旺的，切得薄厚均匀的腊肉，夹肥带瘦地倒下去，顿时爆发出香气，煸出油花后再倒下整齐的菜苔，翻炒几下直到两者滋味混合，清逸邑润，红香紫脆，热气腾腾地送进了屋里。
丁锐正一见这个菜就大笑起来：“好丫头，果然是我丁家后人，待客之道甚厚呢！”
桑子竭力板着脸，嘴角却微微抖动着：“爹你又来取笑女儿！”对自己的父亲，语气里自然而然地带出三分娇态：“刚才说我冷冰冰，现在又说我过于厚待！做人真难！”
丁家娘子也笑，搂着桑子对宸锦德清道：“让你们见笑，都让我们宠坏了！”说是宠坏，眼望桑子，却还是一脸怜惜疼爱。
宸锦听见桑子刚才的声音，虽不是对他，可心也早软了，不过甜蜜只在心头，要他说出来，可真难过上青天。
其实生在宫里，他早早就学会说好话哄人，且有本事说得天衣无缝，让闻者丝毫不觉被献媚，内官们都说七皇子哄死人不偿命的。
不过那些话，宸锦无论如何对桑子说不出口。
虚情假意容易对付，真心诚意，反不可随意糊弄。
于是只好专心吃饭，好在饭食虽粗，却合他胃口得很。
一碗粥吃到近一半，宸锦才吃出原来里头有好几样粮食呢！小米、玉米糁、高粱米、秫米，混在一起各有各香，纯是粮食的本来滋味，质到净处，反适口充肠。
再加上也真是饿了，早上没吃就过来，又斗嘴又生气都是容易耗精力的活，又是十几岁小子，怎能不饿？
稀里呼噜喝完一碗，再夹几块腊肉菜苔，放下碗筷，宸锦看了德清一眼，又看丁家娘子。
其实呢，是看她身边那个清丽佳人。
不过佳人不理他，也不看他。
德清微笑着对丁锐正道：“粥熬得真好，不烂不硬，虽是粗粮，吃起来真香！“
丁锐正大笑：“既然如此，再来一碗就是！我家别的没有，粥是管够的！难得你们喜欢，”也看宸锦一眼：“这是农家没细粮想出来的主意，原以为你们吃不惯呢！”
宸锦笑弯一双长眸，脸上俊朗冷硬的线条，在这一笑之下，瞬间柔软了下来：“怎么会？其实宫里，也常吃这个呢！”
丁家娘子好奇不已：“宫里也吃？”指指山上小心翼翼地问：“那位废太子，也吃？”
能不能不提废太子三个字？！
宸锦只当没听见，笑嘻嘻地开口：“宫里每年腊八节熬腊八粥，粥料什么的，也爱放些粗粮，除了小米、玉米糁、高粱米、秫米，还爱放红豆、大麦仁、薏仁米，粥果也放许多，干百合、干莲子、榛瓤、松子、杏仁、核桃、栗子、红枣，混在熬了，一起用个大瓷缸盛出来，能吃好几天呢！”
丁家三口都听得入了神：“吃好几天？怎么弄法？”
德清微笑接过话来：“我们家里，一熬就是若干锅，北地天寒，当天吃不完的则用缸罐存储起来，放在不升火的屋子里，怀冰冻练，坚硬如石，吃多少再用刀斫多少下来，渗水加温，随吃随取。”
宸锦不让他专美，又抢回话头：“不过再温可不那么容易，冷粥黏而且硬，须用马杓随时兜底搅动，否则极易焦枯糊底，甚至于表面冒热气里面尚有冰渣呢！”
“所以老人们常说，说熬腊八粥要凭真功夫，热腊八粥要好耐性，不是身历其境，是不如个中诀窍的。”德清缓缓替这小故事做个结尾，嗓音过处，温润似那春风拂过。
可是桑子的双眼，却不知不觉地，移向了宸锦的脸庞：凶起来那样讨厌，可是笑起来之后，又好像变了个人，轩眉星眸，温柔展眉，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似的，由不得就吸引了她，想移开目光，却总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睛。
而宸锦呢，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的唇角噙了丝淡淡笑容，眼神温暖之极，深深地看进桑子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