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渐逝,偶有暖阳而升,便是整整一日。
顾云锦惧冷,身上还披着红鹤绫袄子?,手中离不开错金暖炉,就连顾云芜都换上了较为轻便的锦衫。
距离上元节已过去月余,不觉间顾云锦都已经重生归来快一年了,前世的噩梦虽未忘记,但也习惯了将之藏在心底,岑寂其中。
香冬拿了新加好炭块的暖炉,快步及至顾云锦身侧,“小姐,暖炉好了。”
顾云锦接过暖炉,冰凉的小手瞬间有了暖意,望着这即将流过的冬日,不由感叹道:“春日快到了呢!”
浔姑端了一盅热茶,置于顾云锦身侧的几案之上,嗔怒道:“这天都变暖了,单就小姐惧冷,前两日老奴还见四小姐单着了见白衫,在园子里练字呢!”
“四小姐向来穿着单薄,美则美矣,就是易伤身,我娘说了,女子的身子啊,比男子的更为娇弱,若是不爱护好,往后有的受的!”香冬皱眉说道。
近日,她也跟着顾云锦学着认字,因着原本就有其父亲教导过的原因,学起来倒是得心应手。
然后就是弄月,本就大家闺秀出身,虽不能作诗吟词,但也能看些浅显的书籍,只可惜顾云锦身边的书籍都是些女德女经,皆是慧慈先生所给。
待用过午膳之后,弄月便陪着顾云锦去了顾云芜的院子,因为慧慈先生是在其侧院的耳房教授两人。
至于原因,主要是为了方便顾云芜,毕竟这位才是正主。
而顾云锦,说到底不过是个陪读的。今日,慧慈先生所教授的是琴艺,也算是顾云芜最为擅长的之一。
只稍一点拨,顾云芜便开始抚琴,潺潺琴音行云流水,宛若高山白芷,音韵空灵。
其音韵律调皆在点上,慧慈先生却是摇了摇头。
顾云芜停下抚琴,蹙眉而视,脑中却是在回忆着她是否出错。
但她已经极为注意了,理应不会出错才是。
“先生,可是我哪里错了?”顾云芜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她自来不允许自己有半点错误,所以牢记着每一个音律,根本不可能出错。
若非慧慈先生素来才学过人,是女子的标榜,旁人这般,她早就发怒了。
慧慈先生罢手道:“无错!”
顾云锦蹙眉更深,但也知道慧慈先生总不会凭白戏耍她,“既然无错,先生为何摇头?”
慧慈轻笑,却没有直接回她,而是转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顾云锦,道:“三小姐可能听出大小姐曲中不足?”
感受着顾云芜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顾云锦浑身不自在,但还是起身道:“大姐姐所弹奏曲调,云锦觉得甚好……”
闻言,慧慈面露失望神色,但不待她发话,顾云锦又转而道:“不过,曲调虽好,但云锦却没感受到曲子的含义!”
她虽不愿多说什么,但慧慈先生都开口了,她自然退无可退。
只是言语间,已经极为委婉了。
顾云芜不懂云锦的意思,在她想来,不懂她曲子的意思,不应该是听曲人愚笨么?
这也能算她的不足?
慧慈会心一笑,甚是满意的点头,“不错,云锦说的对,所谓曲,是最能沟通人心的东西,弹出一首曲子,固然技巧为上,然弹出一首袭入人心的好曲,则弹曲之人的心意为上。”
顾云芜久蹙的眉头并未舒展,慧慈先生的话,她听懂了。
但却不予苟同,她若是没有用心去弹,又岂会毫无半点错误。
“先生怎知我没用心,若是听曲人不解曲意,自然是听曲人的问题,于弹曲人何干?”顾云芜素来倨傲,但这种傲却不似顾云玥的高傲,而是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傲。
也是自信到了极致的傲。
这话就丝毫没有给顾云锦的面子了,毕竟她是听曲人不是么!
慧慈面色微敛,正声道:“大小姐虽用心,却是用于技巧之上,但曲子本身是何意,大小姐并未揣摩,故而,曲虽无错,却也无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慧慈再了解顾云芜不过,虽对琴艺一道极具天赋,技巧声律都极好,就连她都很难挑出错误。
就这等天资,是除了秦王妃之外,她唯一见过的。
但顾云芜也有弱点,那便是她过于追求完美,事事都要做到无半点瑕疵,但琴艺一道,需要的是情意,若不能表达出曲子的含义,则不能称作好曲。
顾云芜的曲子,有皮骨,却无血肉。
就慧慈先生一针见血的手段,顾云锦就不得不佩服。
顾云芜终于明白慧慈所表达的意思,当即颌首,但要改正之前的手法,却也是极为复杂的。
慧慈满意的点头。
她最初本是因为顾云锦才来国公府的,但却真的被顾云芜的天赋所震惊,这等天资,比她以往教授的弟子都要强的多。
对于顾云芜,她是真的想倾心相授,她年纪也大了,之后的日子,便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再不理俗事。
顾云芜和顾云锦可能也是她此生最后的弟子。
但最令慧慈惊讶的是,顾云锦在弹奏之时竟然也没出错,虽然其弹奏的只是入门的曲子,但也算是极为难得了。
待结束后,慧慈难得的给了顾云锦几本列志趣闻的书籍,并不大深奥,但对于顾云锦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极为复杂了。
她原就不认为顾云锦能看懂,只是前两日顾云锦一直在询问,她才找了两本给她,但想开这三小姐也不会真的看这些,觉得无趣了也就不喜了。
“三小姐,女子当以女德典籍为先,这些书解乏尚可,切勿沉迷。”临了,慧慈还是冷声嘱咐了句。
毕竟顾云锦也是个聪慧的,若是没有顾云芜,单就以顾云锦来说,也不比她之前的弟子差,甚至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锦多谢先生。”顾云锦还是道了谢,便心满意足的返回了落雪院。
她知道先生之所以会给她,仅仅是因为先生也不认为她真的能看懂,真的能有兴趣看下去。
但她却是真的对这些有了兴趣。
她拿的是东晟国的列志,不仅可以知道一些东晟国旧事,还能知道其于邻边各国的关系。
一想到邻边各国,顾云锦的脑中便悄然浮现一道修长如玉的身影。
面容尚且稚嫩,但又能给她极大的安全感。
九皇子!
他正在镇守边关呢!
她知道边关一定会发生战事!
他会上战场,然后那张无比俊美的脸会被毁,从此带上面具。
一念及此,她的心里便难受极了。
她明知他会去,为何不提醒他一下!
或许,因为她的一句话,他就不会受伤了也未可知!
回到落雪院,顾云锦并未练琴。
而是仔细的坐在院内看书。
伴着黄昏来临,夕阳西下。
时间仿佛凝结在了这一刻,安静,舒心。
顾云锦这边过的极为舒服,但赵氏那边却仿佛厄运降临一般,整日里都能听到赵氏发怒的声音。
或者哪个丫鬟下人被罚!
一时间,落香院内,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恼了赵夫人,然后被罚!
其实,这段时间,赵氏是真的憋屈极了。
先是知书失踪了,这个怀揣着重要秘密的丫鬟不见了,她本就极为慌张。
然后便是怀了孕的月姨娘,可谓是享尽全府之荣宠。
因为老夫人极为在意这个孩子,顾长安更是期待着这个孩子出生,就连那贱人有了身孕,他晚上都会不时去陪她。
想来,顾长安已经几个月没到过她的房里了,这意味着什么她在清楚不过。
当初,她就是这般缠着顾长安,导致其冷落了刘氏的。
但没想到,现在是她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夫人,您就消消气,月氏这般做法,想必老夫人也会见不过去的。”李嬷嬷只能无奈的劝解。
但赵氏却显然更加气愤了,狠狠的拍了几案,震得其骤然作响,“老太太见不过去?她为了那贱人肚子的种,什么都能容忍。”
按照规矩,即便是原配也没有资格整日里缠着顾长安,不让他去别的院里,月姨娘这么做,若是以前,老太太必定会敲打一番。
但现在,竟也纵容了。
“月氏如今便这般嚣张,还不知道她生的会是个什么,若又是个丫头,指不定老夫人会不会秋后算账!”李嬷嬷也是看不惯月氏的一番做派,她是赵氏的人,自然是为赵氏说话。
闻言,赵氏冷哼一声,眸中划过一抹阴毒的狠意,“我不管这个贱人生什么,这个野种必须死!”
就算是个丫头,她都不许她存在!
李嬷嬷闻言,浑身一震,她原以为赵氏不过是说的气话。
在她想来,若是月氏生个小公子,那自然是不能让他存在,但若只是个丫头,不过就是多个庶女,将来顶多再置办份嫁妆,也不是什么大事。
但没想到夫人对月氏已经到了这般厌恶。
她也不敢再劝,夫人什么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你遣个信的过的人去给三爷送信!让他一回京城,立马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