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苏长卿在千金一笑玩够了,才回到竹青院便见阿秦叽叽喳喳地跑过来:“公主,公主!方才你不在王府,太子府派人来请过你呢!”
外头刚下过一场鹅毛大雪,苏长卿脱下被雪水浸湿了的外衣,也将身上的寒气卸了下去:“太子府?”
这三个字可鲜少出现在宁轩王府,不仅向黎川介怀,连苏长卿也不得不避嫌。
待身上的雪屑扑打干净,苏长卿的手也终于暖和过来,又搓热了才敢去摸阿秦的脸蛋:“阿秦,你确定是太子府的人吗?”
阿秦乖巧地将脸蛋埋在苏长卿的手心里,开心地磨蹭:“是!阿秦没听错,来人就是这么说的。”
秋英又往火盆里扔了两块银屑炭:“太子殿下派人来请公主了?”
苏长卿眉端一耸,摇头道:“不大可能,就算他找我,也无需派人来请。我为了避嫌,从不明目张胆地进他的家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仅是她,就连暮沉也习惯了偷偷摸摸潜入宁轩王府来找她。他们两个,素来只会翻墙的。
这下秋英就觉得奇怪了:“太子府除了太子殿下,那就只剩下太子妃了。可太子妃平日与咱们并无交集,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她找公主又为了什么呢?”
苏长卿抿着嘴想了一会儿:“许是因我先前在宫女面前教训过她,令她记恨至今?反正她那种人,估计肯定没憋着什么好事!”
秋英听说没什么好事,便担心起来:“公主千万小心啊!咱们还是不要去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长卿连连摇头:“那可不行!人家都请上门了,咱们哪有不去的道理呢!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憋什么坏?”
苏长卿所料不错,夏岚依就是憋着一肚子的坏水呢!
次日,苏长卿按夏岚依的口讯准时来到太子府赴约。
她下了车,跟着夏岚依贴身侍女的脚步而行。越走,越是觉得有一丝不对。侍女领她走的这个方向,怎么看怎么像是要去暮沉所住的那间正院。
果不其然,苏长卿来到正院门前,远远便看见夏岚依斜倚在暮沉常坐的那张梨花椅子上。
夏岚依见苏长卿来了,连忙笑着起身迎接:“臣妾见过长公主!”
苏长卿冷冷扫视一圈:“太子呢?”
好你个赫连暮沉,不是跟我说屋子里连耗子都是公的吗?夏岚依这只母耗子不也在这儿吗?被我抓到了吧!
夏岚依神情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继而答道:“太子出去办事了,要很晚才能回来。长公主就不必等他了。”
苏长卿点点头,缓缓往椅子上一靠:“太子妃特意请我来,不知所为何事?”
夏岚依提起茶壶,斟满了一杯清茶双手递到苏长卿面前:“长公主请喝茶!”
苏长卿多精啊!若是浑身贴上毛比猴子都厉害几分。她眼皮半抬不抬,根本不去接茶:“多谢你了,先放那吧!”
夏岚依脸上讪讪的,尴尬地将茶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不忘催促道:“茶凉了就不香了,请长公主早些品尝。”
她说完这话撂下茶杯,竟出人意料地双膝一软朝苏长卿跪下,大喊一声:“臣妾惭愧啊!”
这一声喊,吓得苏长卿险些没抬起一脚将她踹飞出去。
苏长卿按捺着内心的冲动,不知所以地问道:“太子妃这话从何而起啊?”
夏岚依故作一脸愧疚地道:“前日臣妾在宫中失态,被长公主面斥,回府后又被太子殿下训斥一顿,斥责臣妾不知礼数,不敬长辈。臣妾彻夜未眠想了两天两夜,心中幡然悔悟。今日特请长公主来此,向您赔罪!”
这一番情真意切,若是换了旁人铁定以为夏岚依改头换面,要重新做人了。可苏长卿哪里是个善茬,当即又给了她一击:“不过一件小事罢了,何况亦是那个宫女失职在先,太子妃不必挂怀。只是,若是说到请罪,不都是领罪的人负荆到别人门前跪请,怎的你却反过来,反将我请来了呢?”
这话里话外都暗讽夏岚依没诚意,幸亏夏岚依早有准备,指着一旁的摇篮椅道:“臣妾原本是打算亲自登门致歉的,奈何临出门前云起哭闹不止,便只得留下来,派人请长公主过来了。”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颇有道理,实际却是狗屁不通。孩子哭闹有奶娘哄着,即便她这个做娘的不放心,大可改日登门,万没有将长辈请来的道理。
苏长卿不准备拆穿她的谎话,只是懒懒靠在椅背上,斜眼看着:“若是如此,也情有可原。”
她坐在云起旁边,伸出一根食指放在他手心里:“小云起!我来看你啦!”
别看小云起人虽不大,心中却似乎很明白。原本不吭不响地躺在摇篮里,一见到苏长卿便眉开眼笑起来,攥着她的指头往嘴里放。
小家伙含着苏长卿的指头,使劲往嘴里裹,力气倒是不小。苏长卿笑着将手抽回来:“亏了你还没长牙,否则十根指头都不够你啃的!”
夏岚依难得见她如此温柔的一面,站起身见缝插针地催促道:“看来长公主很喜欢孩子,也是时候跟王爷生一个了。”
苏长卿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头上的口水,并不抬眼:“生与不生,跟谁生都是本宫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太子妃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你说呢?”
夏岚依碰了壁,悻悻地再次端起茶杯递过去:“是臣妾多嘴!长公主请喝茶!”
苏长卿目光幽幽地看一眼茶杯,复又冷冷地扫她一眼,良久才将茶杯接到手里:“你且坐下吧。”
夏岚依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的盘算就要得逞了,哪知苏长卿接过茶杯却只是握在手心,并没有要喝的意思,顿时又泄了气。
这两个人一时无话,屋里静得几乎能听得见小云起咽口水的声音。苏长卿刚来,也不能立即就走,可跟夏岚依这么大眼瞪小眼也着实难受,便四处大量一圈,想起个话头。见摇篮里,云起的脚边放着一个还没绣完的肚兜,笑着问道:“你在绣花样?”
干瞪眼了半天,夏岚依见终于有话可聊赶紧将肚兜拿到苏长卿面前:“是啊!臣妾在给云起绣肚兜。请您上眼!”
苏长卿哪里会看这种东西啊,只知道古代女子的绣工都不差,便随口夸道:“很好看,你手还真巧!”
头一回被长公主夸赞,夏岚依受宠若惊,惴惴自谦道:“长公主谬赞了!臣妾脑筋笨,幸好手还勉强能用。公主要不要瞧瞧?”说着,便将肚兜递给苏长卿。
苏长卿接到手里,看着上头彩线绣成栩栩如生的小老虎,只觉得生动非常:“这是一个虎头?”
夏岚依站在一旁,缓缓点头:“不错!孩童的肚兜上常常绣些‘虎头’、‘五蝠’此类的图案。‘虎头’寓意虎头虎脑,求孩子康健!”
她顺着针脚一点点往上指:“您看上面的针脚,可是我特意跟宫里的绣娘学来的新花样呢!”
“还真是好看的紧!”苏长卿也跟着她的动作摸过去,心中暗叹,古代绣法当真精湛,她若是淘一批带回现代,转手就能卖个好价钱。
忽而指尖一疼,苏长卿倒吸一口气:“啧!”
她指尖倏地弹开,肚兜下面赫连露出一根闪闪发光的绣花针来,另一头还带着半截长线。
夏岚依见苏长卿被针刺伤了,慌忙将肚兜抢了回来:“长公主没事吧?臣妾该死!竟忘了里头还藏着针!”
苏长卿看着指尖冒出的那滴血珠子,良久也不见变色,便放下心来。将指头含在嘴里,轻轻一裹:“不碍事。仔细别扎到孩子。”
不必她说,夏岚依早早抽出那根针往火盆里一丢:“害人的东西,竟然伤了公主!”
苏长卿看着火盆里被烧得通红的绣花针,顿时觉得有何处不太对,她还没来得及细想,便听夏岚依说道:“长公主对我家云起还真上心!叫我这做娘亲的都有些自愧不如呢!”
苏长卿看着她,话里有话地说道:“孩子嘛!多少娇柔些。还要多靠你这做亲娘的时时看着,教他为人行善,不可唯利是图,贪得无厌。”
这一段话,也不知夏岚依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只见她面上没有一丝赧然:“臣妾才疏学浅,只知摆弄些女红,怕教不好!”
看着她这副贤良的样子,就连苏长卿也险些将她看作毫无城府的傻白甜了。还好苏长卿毅然决然地顶了回去:“这有什么教不好的,心里存着善念,不总想着害人,自然就教的好了。”
夏岚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随即抬起一双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她:“长公主所言极是。只是,臣妾尚有一事不明,想向公主请教。”
苏长卿忽然觉得身上很热,握着手中早已凉透了的茶杯,以求降温:“说来听听。”
夏岚依看着苏长卿脖间渐渐涌上来的红晕,陡然换了一副阴冷的神色:“敢问长公主,勾引他人的丈夫,算不算害人?引诱自己的侄子,算不算违背纲常?”
此时,苏长卿眼前的事物突然都摇晃起来,夏岚依那张笑容阴冷的脸时远时近,叫她好一阵眩晕。她强撑着身子,终于想通方才哪里不对。
哪个母亲会将藏了针的肚兜放在亲生儿子脚边,难道不怕刺到孩子吗?
苏长卿扶着额头,好不容易从齿间挤出几个字来:“那针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