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摆弄了好一会儿小云起，等她玩够了，打了个哈欠又偷偷从太子府溜了出来，回了宁轩王府。
这一晚回来的很晚，她伴着莹莹雪光往竹青院走，远远便瞧见一个黑衣人影在竹青院门口等着。
那人影在风雪中岿然不动，犹如一尊肃穆的雕塑，引得苏长卿好奇。
实则，那是站在门口等苏长卿回来的向黎川。
也不知他究竟等了多长时间，身上已经落满了一层厚厚白雪，离远了看去，还以为是个穿了衣裳的雪人。
苏长卿哪知道向黎川会傻成这个样子，还以为是阿秦堆的雪人呢！
待她走近了，抬脚就往“雪人”身上踢。脚后跟还什么都没碰着呢，便见那“雪人”豁然转过身来，瞪着一双眼睛质问：“你要干什么？”
见是个大活人，苏长卿赶紧把腿收回来。也不知是谁那么不长心，竟在门口撒了水。水结成冰滑不留手，苏长卿这么一着急险些滑倒在地，还好被眼疾手快的向黎川及时扶住了。
苏长卿吓了一跳，拍掉身上的雪骂道：“我去！向黎川你诈尸啊！”
大晚上在她家门口玩什么cosplay！脑子进水了？
向黎川也是一阵蹙眉：“这么大个人，站都站不稳！”
见向黎川竟责怪起她来，苏长卿叫道：“还不都是你吓得！”
她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推开：“找我干嘛？”
向黎川亦是一脸不悦：“谁说我找你？”
苏长卿简直要被他气死了：“不找我在我院子门口站那么久干嘛？给我站岗放哨啊？”
向黎川沉吟许久，恍然想起来：“不是来找你，最近那几个妾室也不知怎么了，又开始缠着我，我嫌他们太聒噪，便来你这里避一避。你这里清净，他们也没人敢来。”
苏长卿哦了一声：“要避就进去避啊，大冷天站在这儿做什么？”
向黎川茫茫然道：“听阿秦说你不在，想着出来等会儿，没想到一等就等到这个时候。”
苏长卿失笑：“那还不是在等我？”
说来说去，竟又说回去了。
向黎川也愣住了，良久，也不得不改口承认：“不错，是在等你。”
见他前言不搭后语，苏长卿摇摇头转身欲走，末了还是忍不住回头说道：“向黎川，你可真别扭。”
“我别扭？”向黎川并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难道不是吗？”苏长卿无可奈何地道，“分明想与我讲和，却偏要摆出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时不时还要和我拌嘴，难道不别扭吗？”
向黎川喉结微微耸动两下，想说“谁想跟你和解？”，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苏长卿却将头一歪，笑着道：“你想跟我讲和可没那么容易。”
向黎川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似乎想要将她装进自己的眼眸里一般：“说吧，你想要什么？”
苏长卿淡淡一笑，随即竖起一根食指道：“很简单，你还欠我一个道歉。”
“道歉？”向黎川被她说糊涂了，“什么道歉？”
他，大夏宁轩王，何曾跟人道过谦？
向黎川不禁笑了：“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苏长卿却一点没有玩笑的意思，对他质问道：“你从前可一直说我是蛇蝎心肠的毒妇，还非要将长乐之死归咎于我。如今找到幕后黑手，你却一个道歉都没有。怎么？以为谢如玥死了，这笔账就她一块去了？”
她一面问，一面靠近向黎川，向黎川莫名被她逼得连连后退：“我当初，是被谢如玥迷惑了。”
苏长卿看着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少将责任推卸给死人，她没作妖之前，你就已经对我横加指责了。与她何干？”
向黎川被她说得哑口无言，良久才躲开她的目光，低声道：“是，她已经死了。”
他的确不该将一切全都推给一个死人。
“那么”苏长卿定定地望着他，“你要说吗？”
“说什么？”向黎川疑惑地蹙眉。
苏长卿知道，他心中十分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说此刻该说的话。”
天空中飘起一阵稀碎的雪花，一点点翩然而至，落在向黎川英挺的眉毛上：“我从未错过。”
时至今日，他依旧固执。
苏长卿笑了，嘲讽极了：“可事实证明，你的确错了。承认你错了，就那么难吗？”
她站在原地，等了许久，直到向黎川身上又落满了一层雪花，终于放弃了：“不说我走了。”
她真傻，傻到以为向黎川这种顽固不化的家伙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她还真是天真地可以！
就在她即将迈进院子的时候，身后响起一声细微的叹息。
“对不住。”
那声音细微的，若是她脚步声再响一些，恐怕就彻底将其掩盖了。
她缓慢地回过头，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向黎川咬紧了后槽牙，再一次将这三个字挤出来：“对不住！”
苏长卿笑了，笑得十分畅快：“再说一遍。”
“对不住。”向黎川又道。显然，有了第一次，之后便不再那么艰难。
苏长卿歪头一笑，终于觉得向黎川这个家伙似乎并没她想象中那么古板讨厌了：“很好，这三个字我已经等了太久。”
那三个字说出口，向黎川心中久久不消的压抑感也跟着消失了。此时，他眼眸中一片明亮：“那，么我们讲和了吗？”
却见苏长卿眉眼含着淡淡的笑，缓缓摇头道：“没有。”
这是向黎川不曾预料的回答！他微微愣住，显然有些吃惊。
苏长卿故意一脸厌恶地道：“跟你讲和，谁受得了你那个臭脾气？更何况，阿秦的左耳是被你打聋的，想要我原谅你，实在没那么容易。”
“我就知道。”向黎川冷笑。
他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和解，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苏长卿睚眦必较的性子，哪会这么轻易化解。
苏长卿抬手打了个好大的哈欠：“那么宁轩王请回吧，我要就寝了。”
向黎川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忽而脱口说道：“你不能喜欢上他。”
苏长卿双眼微瞠，扭过头来：“谁？你说我不能喜欢上谁？”
向黎川沉吟良久，终究还是张口道：“苏暮沉，花暮沉，总之就是那个暮沉！你不能喜欢上他。”
苏长卿眼光沉了沉，继而灿灿一笑：“为什么不能？”
向黎川蹙眉，似乎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问的：“你是她的姑母，他是你的侄子。还用得着我告诉你为什么吗？”
苏长卿嘴角邪邪地向上一扯，态度十分无所谓：“那又如何，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说到底，他姓花，我姓苏，八竿子也打不着。”
向黎川想不明白她为何一副默不在意的模样：“即便你们两个并无血缘之亲，可他终究是太后的继孙，全大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于情于理你们两个都不能在一起，这是违背纲常的事。”
苏长卿又是一阵发笑，笑声在凄冷的寒夜里显得分外无忌：“纲常算什么？他人的想法与我何干？谁都管不着我。”
向黎川怔住了，似乎被她的话所震惊。
他不明白，这个世上怎会有一个人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眼光，这简直太荒谬了。
苏长卿叹了一口气，游丝一般轻声说道：“这个世上已然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人一出生在世上，就被定了出身、父母、兄弟、姊妹，若连仅剩的那一点真情都要被他人的意念左右，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说完这些，抬头看一眼渐亮的天色，转身跨进房门，将一脸不可置信的向黎川留在雪地里。
向黎川就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久久立在雪地之中，神情愕然。直到肩上的雪又积了一层，才喃喃念道：“被他人的意念所左右，那有什么意思呢？”
他的内心似乎被什么东西激荡，在他的脑海里发出一阵强烈的回响，轰隆而至，振聋发聩。
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究竟有几个人能做到呢？
他微微抬眼，遥遥注视着一轮清晖，似是在自语，又似乎是在劝说着谁：“你若执意不肯听，也就罢了。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话毕挪动了早已僵硬的双腿，踏着月色雪景，步履缓慢而坚定地阔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