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将暮沉的右手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瘦削的身躯来到山洞深处。
她依照暮沉的指点,依次封住他胸前的几处穴道,暂时止住了血。又捡了些干柴生起一捧火堆,把随身携带的小刀放在上面烤火消毒,还烧了些热水。
直到薄薄的刀刃被火焰烧得开始发红,她才又将视线集中到暮沉胸前的伤口上。
其实那道伤口乍看起来并不如何起眼,只是一个小小的红点。若非外面有一圈早已干涸的血迹,几乎很难注意到那若有似无的伤口。
可就是因为这伤口太过狭小,才更加让她犯难。因为这样细小的伤口,很难将里面的异物取出来。
她把消完毒的小刀架在一旁的石头上,一把撕下衣袖放在热水里浸了浸,拧了个半干给暮沉擦身。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暮沉缓缓起伏的前胸时,分明感觉到他的身子猝不及防地微微一颤。
若是换作另一番情景,苏长卿定会为之所动。可她此时并没什么心思去猜令他颤抖的原因究竟,究竟是因为疼痛,还是一丝莫名的悸动?此时的她并不在乎。她满心满眼,都是暮沉身上粘稠的血渍,她要很用力很用力才能清理干净。
暮沉半靠在石壁上,一只手支在蜷起的左条腿上,半垂着眼眸端详起面前的苏长卿。
只见她湿透了的衣衫紧紧裹在身上,玲珑有致的身材尽显无遗,发丝凌乱地贴在她雪白的脖颈和额头上,眼底发着水淋淋的光,神情说不出的紧张,下意识地轻咬嘴唇。仿佛他是个弱不禁风的纸片人,只要她手下稍一用力就会戳破一般。
这样的苏长卿,看得暮沉既有些开心,又有些心疼。
苏长卿全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伤口,并未察觉他的目光。不一会儿,她替他擦干了身子,眉头却蹙得更紧:“针埋得太深了,恐怕要割开一些皮肉才行。”
暮沉轻描淡写地道:“那就割开吧。”
“割开的话……”苏长卿很明显迟疑了,她有些,下不去手。
“怎么不动手?”见她如此,暮沉故意朝她凑近了偏头一笑道,“公主是心疼我,所以舍不得下手吗?”
苏长卿心中正煎熬着,见他还有心情拿她打趣,忍不住去拧他的大腿:“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胡闹!”
暮沉疼得皱起脸,噘着嘴揉了揉大腿,拿过一旁的小刀递到苏长卿手中,将自己全部托付给了她:“今日我暮沉是生是死,就全托付给公主了。”
苏长卿握紧刀柄,慢慢对准那一点伤口,手腕微微颤抖:“我要下手了,会很疼,你且忍着点。”
“啊,会疼啊?”暮沉突然变得十分苦恼,语气像极了心智未熟的孩子,甚至还带着一丝娇嗔。
苏长卿本就有些不敢下手,被他这么一问,不由得有些急躁:“当然会疼了!又不是过家家!”
暮沉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儿一般低下头:“哦!那我尽量忍住吧!”
被他这么一气,苏长卿方才的紧张已然消去了大半。她定了定心神,屏住呼吸把刀尖朝伤口插进去半寸,微微挑起一块皮肉。
她长舒一口气,抬头查看暮沉的神色。
暮沉只是眉眼含笑地回望她,连眉毛也不耸动一下。似乎她方才割开的肉不是他的,而是别人的一样。他微微挑眉:“摸到了吗?”
苏长卿将两根手指钻进他的胸口,费了半天劲才勉强够到那根针:“摸到了。”
暮沉笑着点点头:“你割开的口子还不够大,再多割开一些才能拿出来。”
苏长卿却不打算再来一次,她试着握住针往外拔,无奈却如何也用不上力,好几次都脱了手,试了好几次才叹了口气:“好吧,只能如此了。”
苏长卿复又拿起刀,小心翼翼地对准伤口正欲割下去,却忽然听见暮沉大叫一声。
“啊!”
苏长卿被他这一声吓得哆嗦一下,气得大吼道:“我都还没下手,你鬼叫什么?”
“哦!”暮沉悻悻地擦了擦鼻尖,抬手掩住嘴角的狡黠。
待苏长卿真下了手,他又故意嚷道:“哎呦!好疼啊!”
苏长卿狠狠拧他一下:“都叫你忍着点了,干嘛一惊一乍的?”
暮沉摸着大腿,只顾着偷笑。
苏长卿狠狠瞪他一眼,一把扯开他的伤口握住一小截针头:“这回应该可以了。”
暮沉鼓励道:“很好,现在一鼓作气,把它拔出来吧。”
苏长卿点头:“你准备好,我要动手了!”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慢慢将针一点点拔出来。
足有十余寸长的软针“叮当”一声落在地上,带出一串血珠。苏长卿抬手擦了擦脸庞的汗,终于松了口气。
暮沉笑眼弯弯地称赞道:“公主当真厉害!我都还没怎么觉得痛,针就已经拔出来了!”
苏长卿刚要骂他嘴硬,抬眼看见他苍白如纸的脸,和额间细密的汗珠,便什么也不想说了。
苏长卿不愿再看下去,把采好的草药放在嘴里嚼碎了敷在暮沉伤口上,又撕下另一只袖子,扯成长条给他包扎起来:“老实点哦,我给你包扎。”
看着他胸口血肉模糊的窟窿,苏长卿鼻尖微微一酸,有些难耐。这个伤,原本该是她来受的。苏长卿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伤口上移开,不准备再想。
暮沉察觉到她的异常,忽而计上心头,泛白的唇角微微向上一勾:“公主?”
她一心都在暮沉的伤口上,还没怎么缓过来神,皱着眉道:“恩?”
“一只青蛙几条腿啊?”他问。
苏长卿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不假思索地道:“四条啊!”
“那两只青蛙呢?”他又问。
苏长卿又是一愣,随后脱口道:“八条呗!”
暮沉又问:“那三只青蛙为什么也有八条腿啊?”
“恩?三只青蛙应该十二条腿啊!”苏长卿包扎完毕,在他胸口打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不明所以地问道:“为什么是八条腿?”
暮沉得逞地扬眉一笑,伸出食指在她小巧的鼻尖是蜻蜓点水地一点:“因为其中有一只是蝌蚪啊!”
苏长卿傻乎乎地眨眨眼,很认真地道:“那也不对啊!没长大的蝌蚪不算青蛙吧?”
暮沉摸着下巴想了想,故作恍然大悟地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苏长卿望着一脸坏笑的暮沉,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从头至尾,他的幼稚,他的叫嚷,他别扭的谜题,不过都是为了博她一笑,为了将她从紧张的心情中解脱出来。
二人四目相对,忽而会心一笑,异口同声道。
“多谢。”
“多谢。”
她谢他体贴之情,他谢她救命之恩。
苏长卿起身去换水,低头看见那针上的鲜血,眼色忽而猛地一沉:“你的血,是黑红色的!”
这意味着,那根针上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