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终于与向黎川对视,眸中带着不屑:“向黎川,你是烧糊涂了?还是根本没睡醒?居然说出这样的蠢话来!”
向黎川一手撑住车板,勉强坐起身,忍不住怒容骂道:“糊涂的人是你,居然会傻到跟他在一起!从前我就一直怀疑暮沉居心叵测,包藏祸心,只是一直苦无证据。眼下看来,他身上的病是假的,效忠太后亦是假的,从头至尾,他都对大夏不怀好意。”
苏长卿突然笑起来,笑声中虽带着意味分明的嘲讽,但那分明冷艳的眉宇之间,明晃晃闪亮亮的漂亮极了:“纠正一点,不是他对大夏不怀好意,而是魏展妍为了控制大夏政权不择手段地利用他。换做是你,你甘愿终生都被他人握在手中做麻木的傀儡吗?”
就如同乾顺帝一样。
“更何况……”苏长卿话音微微一顿,继而目光凌厉地刮向他,“更何况宁轩王究竟有何权利插手我的私事?你以为你是谁?”
这句话似乎比万箭穿心还要令向黎川痛苦,他紧紧握着拳,骨节紧绷而又苍白:“你是本王的王妃,你我的因缘是皇上与太后亲赐的。我向黎川,是你拜过天地名正言顺的夫君!”
苏长卿细细端详他,似乎在观察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夫君?我也曾当你是我至亲至爱的夫君,可最后你是如何回报我的?你与我三拜九叩时,对那苍天大地发出的誓言,可有一分的真心?”
向黎川想起从前往事,避开眼神道:“本王的确负过你。可你不要跟他在一起,他心思颇深,绝不是你的良人。”
苏长卿又是一声冷笑:“他不是,难道你是?”
向黎川张了张嘴,话音渐渐落下:“他绝不是,而我……”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我可以是。”
他的话,苏长卿再也没有兴趣听下去:“你?你不可以,从你在新婚之夜将我逐出婚房那日起,你就再也没了这个资格了。向黎川,即便你我之间尚且有请,有只是我看你可怜而已。咱们两个,终究要桥归桥,路归路的。”
她不疾不徐地将话说完,话音轻轻浅浅,却字字铿锵有力,不容置疑。接着一把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只留向黎川一人。
向黎川茫茫然睁着眼,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最后缓缓阖上眼帘,苦笑着道:“桥归桥,路归路。说的不错!”
“我向黎川穷其一生,都没能抓住你们姐妹两个的手。”他抬手愤恨地拍了拍车板,“报应啊!”
这场对话过后,苏长卿不愿再与向黎川同乘一驾马车,随了其后一驾。
第二日她睡醒起来,见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便下车询问向黎川的情况:“他今日情形如何?”
轩言插着手铐子啊马车边,往里头一指:“不知道,暮沉师兄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苏长卿点了点头,便在一旁等着。
暮沉听见了二人的对话,不一会儿给向黎川诊脉完毕,从车厢出来,冲他俩摇头:“油、尽、灯、枯。”
“这么说,向师兄他……”轩言目光微微一蹙,似乎有些不忍。
苏长卿却面色淡然地问道:“他还有多少时日?”
如此镇定自若并非因为她冷漠,而是因她早就有了准备,人终究是要死的,而向黎川,已经撑得很辛苦了,若是能就这么干干净净地离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暮沉竖起三根手指:“最多三个时辰。”
随后又将手放下,对苏长卿示意道:“他想见你。”
苏长卿抱着双臂,指尖犹豫地在手上敲了几下,随后还是钻进了车厢。
才一进去,她便愣住了。
原本以为一个油尽灯枯的人,应当蓬头垢面,骨瘦嶙峋,面无血色,可她面前的向黎川,竟然意外地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带着一丝淡淡的皂角香气,神情安然地靠在一边,面容虽不如平日那边硬朗威严,却是另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安详。
重点是,依旧那么好看。
她慢了一步钻进来,挑眉笑道:“瞧你这样子,倒是又有了平日几分风采!不负大将军的美名啊!”
她话中虽如此说,心里却不由得一阵酸楚。看来,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了吧!
她正兀自想着,却听见向黎川将她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回光返照罢了。”
苏长卿微微一愣,看着他一脸淡然无畏,自己也释然了,眯眼笑道:“想吃点什么?上路前总要吃点好的才是。”
向黎川缓缓摇头,将身上的薄毯拿起来慢慢叠好,放到一边:“能否陪我出去走走?”
苏长卿笑着点头,令人推来早已准备好的轮椅,推着他往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二人在一处繁花似锦下停下脚步,海棠落了一地。
向黎川抬眼望向飘落水中的花,不禁感慨万千:“从你嫁入我王府以来,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日子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苏长卿回应道:“是啊!就好像,过完了一生似的。”
向黎川眉间染笑,笑容从未如此轻盈:“本王的一生也的确就要到头了。”
“可有什么遗憾?”苏长卿低下头问道。
向黎川看着蹲下身子,与他平视的苏长卿,心头好像被六月夏风拂过一般:“有,很多。比如未能与长乐厮守,比如至今膝下无子,还比如……”剩下的话,他不打算说出口了。
他在心中念道,比如你,苏长卿。
苏长卿知道他剩下的话是什么,并不追问,只是仓促地舔了舔唇角。
向黎川见状关切地问道:“口渴了吗?”
“有些。”苏长卿点头。
向黎川笑着往怀里一掏,竟拿出一方手帕,里头躺着两颗话梅,递给苏长卿一颗。
苏长卿接过话梅,眼神怔住:“这不会是那日我送你的话梅吧?你竟留到现在?”
向黎川的语气似乎有些骄傲:“在北境的日子,累的时候吃一颗话梅,就不觉得苦了。”
苏长卿将话梅咬在嘴里,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