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看着苏长卿吃得鼓起来的肚子,语音带笑地问道:“要不要带你出去消消食?”
“也好!”苏长卿当即痛快地答道。
暮沉起身将枕头递给她:“那还要委屈你把‘肚子’再装上。”不然出去被人瞧见,可就要露馅了。
暮沉带上面具,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牵起苏长卿。二人顺着香客来后门出去,共乘一驾马车而去。
暮沉自荐在前面赶车。苏长卿乐得清闲,翘起一条腿躺在铺着软垫的车厢里,哼着小曲。
他车赶得极稳,马车十分有节奏地轻微摇晃,把本就吃饱犯困的苏长卿晃得不一会儿便睡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长卿渐渐从梦中醒过来,察觉到有一束目光在不远处注视着她。
杀手对周遭一切感知都非常敏感且警惕。若是往常,苏长卿一旦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必然会立即起身做好防御准备。可此时也不知怎的,那一道目光令她感到莫名安心,甚至有些不愿醒过来。
苏长卿懒洋洋地抬起眼睫。才睁开眼,便见暮沉漆黑如墨的眉眼低垂,静静地望着她。见她醒了便露齿一笑:“是要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出去溜溜食?”
“走吧!”苏长卿坐起来伸了个懒腰。
苏长卿掀起车帘,一片难得一见的湖光山色便瞬间涌入她的视线。
原来他们到了一处湖畔,湖水宽阔得仿佛看不到尽头,竟有了水天相接的奇妙景观。满池的荷花或红或白或粉,各有千秋,生机盎然。
“还真是,美不胜收!”她脱口而出道。
她还沉浸在这一派旖旎风光当中,暮沉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只破旧的竹筏,在波光潋滟中向苏长卿伸出手,笑吟吟地道:“请!”
“请吧!”苏长卿学着他上扬的话音,素手搭在他掌心,轻轻跃上竹筏。
暮沉撑着竹篙往岸上一点,竹筏便载着二人往湖心深处游走去。
苏长卿掏出碍事的“肚子”,将鞋袜也一并脱了,赤脚浸到清凉的湖水里,舒服地直叹气:“啊!好爽!”
她低下头,看着横放在竹筏上的面具,问道:“你不怕被人认出来?”
暮沉淡淡道:“此处景色虽美,却不会有外人来此,公主大可宽心。”
“景致这么好的一片湖水,又是观莲的好季节,怎会没人来?”苏长不解道。
暮沉并不回答,只向她眨眨眼。
苏长卿忽然想到一个可能:“你别告诉我,这片湖也是你兔子窝之一?”
“实在不巧,的确是在下的产业。”暮沉歉然一笑道。
“造孽啊!你究竟贪污了多少银子?连湖都包得下来?”苏长卿眼下是一肚子的羡慕嫉妒恨。
同样生而为人,还都是皇室子弟,怎的做人的差距这么大?凭什么她这个如假包换的嫡女要挖空心思,想尽办法才能挣到钱,暮沉这个毫无血脉的继孙在家坐着都有大把的银子花?
“见我有钱,公主似乎不太高兴?”暮沉问道。
苏长卿很认真地否认道:“没有!我就是嫉妒!”
暮沉低笑几声,将竹筏停在湖心,撩起袍子坐在苏长卿身边,学着她的样子两手托腮。
一朵白颜胜雪的莲花从二人面前徐徐飘过,暮沉抬手折下,送到苏长卿面前:“喏!生辰贺礼!”
苏长卿面上微微一怔,不曾料到他会记得自己的生辰。对于这份突如其来的贺礼,苏长卿明显有些无所适从,只好仓皇地扁扁嘴道:“随手摘了朵花就算给我过寿啦?”
她恍然明白暮沉叫她出来的目的,一桌合她胃口的小菜,一段无忧无虑的野游,还有面前这朵娇嫩高洁的白莲,都是他费尽心思为她安排的生辰贺礼。
前世作为杀手顾晓时,没人记得她的生日,更没人在乎她的死活。从前的她,活着不过是一串冰冷的代号,就连名字都是她自己取的。晓,希望自己在一片黑暗中,终有破晓的那一日。
可是这一世,从眼前这一刻起,苏长卿有了生辰之日,也第一次有了为她庆贺的人。
暮沉低垂着眉眼,并未看见她此时的神色波动,笑着回她上一句话:“不然公主还要如何?”
苏长卿神色如常地擦了擦鼻尖,故作失望地道:“算了,勉强接受吧!”
此时赤红色的霞光渐渐升起来,烧灼着这一整片湖水山川。天地万物,万丈红尘瞬间在苏长卿的面前鲜活起来,撩拨得她有些热血沸腾。
她双手支在两端,半仰着头看向水光的尽处。霞光打过来,从她饱满小巧的额头开始,顺着闪亮清澈的眉眼一路向下,经过挺拔的鼻梁,最后落到微翘的唇上,化成一道优美迷人的曲线。
灼灼其华貌,望之一眼,便胜却人间无数。
暮沉不由得轻声喃喃:“还真是,美不胜收!”
苏长卿听见旁边的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回头问他:“你说什么?”
哪知转过头来,正巧跌进暮沉潋滟如波的眸子。那眼眸深处好似一滩泥沼,她一跌进去,便如何也挣脱不出来了。
她怔怔地望着暮沉,脑中好似通了电,倏地闪过几个片段。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她脱口而出道。
她问完这话,便见暮沉陷入无穷无尽的沉默当中,定定地望着她,不发一语。
苏长卿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问得突兀极了。明明见过了很多面,叫人怎么答呢?
苏长卿正思忖着如何打破尴尬,却见暮沉目光如水,动人的神采在他眼珠里一点点荡漾开来:“你终于想起来了!”
听见他这么说,苏长卿便知自己记得不错。
数年前的傍晚,在宫里的一湖池水旁,他们两个也曾这般四目相对。那时那景,恰若此情此景。
那时她还是不足十岁的孩童。
一日,苏长卿甩开了宫女一人在宫中玩耍,渐渐迷失了方向。只见天色越来越暗,身旁却一个人也没有,她很快没了游玩的心思,害怕地坐在池边痛苦起来。
哭着哭着,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水声,便转身凑过去一看究竟。她呆呆地看着冒着泡泡的水面,突然从水里冒出一个脑袋来。那脑袋一边吐水一边向她高喊救命,吓得她差点拿旁边的石头砸过去。
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傻子哪里知道危险呢?竟想也不想,伸出手去拉他。好在苏长卿脑子虽笨,力气却比寻常女孩大不少,竟当真把那个小男孩儿从水里拖出来了!
小男孩儿躺在地上将一肚子的泥水吐个干净,慢慢起身奶声奶气地向苏长卿行礼:“草民拜见嘉乐公主!谢公主救命之恩!”他显然把她错认成了苏长乐。
见面前的人神色茫然不知回应,小男孩儿思忖片刻便分辨出了她的身份:“您是长公主?”
苏长卿点点头。
小男孩儿往四处扫一眼,并未见有随从宫女跟着,又问:“你可是迷路了?”
苏长卿又是点头。
小男孩儿拧干身上的衣袍,把冰凉的小手朝苏长卿面前一伸,笑吟吟地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说完这句话,火红色的霞光终于笼罩了整片池子,把一切照得通红发亮。就连苏长卿水灵灵的大眼睛,也跟着闪起光来。
那时那景,宛若此时此景!
苏长卿的思绪终于落回了现实,她指着暮沉讶然问道:“你是我救的那个小男孩儿?”
暮沉眼底含着沉沉笑意,一把握住她的食指,目光笃定:“你救过我一命,所以我绝不会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