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散了早朝,几位大臣一面往殿外走,一面小声议论。
一位大臣想起方才没见到向黎川,不禁好奇道:“宁轩王今日怎的没来上朝?”
另一个大臣回道:“你怎的忘啦?每年的今日,宁轩王都会向皇上告罪请假。”
“哦!想起来了!”经他这么一提醒,先前那个大臣恍然大悟,“不过事情过了这么久,宁轩王还记在心上,当真长情!”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大臣亦是啧啧叹道。
几人又是一阵唏嘘感叹,出了宫门便各自散了。
此时宁轩王府书房门扉紧锁,向黎川坐在里面,对着案上画像自斟自饮。
他细细抚摸着那张重新拼接在一起的画像,一点点摩挲过那画中人的额头、眉眼、唇瓣。继而倒置酒杯,清甜醇厚的酒顺着杯口倾泻而下,湿了一地。
时至今日,他胸口仍旧隐隐作痛,每一口呼吸都拉扯着他,使他坠入更深的黑暗当中。
他长舒一口气,复又坐到琴凳上。一只手搭在隐隐闪着光亮的琴弦上,挑起一个短促的高音:“你教我的曲子,今年再弹一次给你听!”
承欢院里,听见这一声短促的谢如玥,目光幽幽地对巧菊问道:“王爷今日又将自己锁在书房了?”
“是!”巧菊答道。
她紧紧攥着手帕,眼神幽冷:“我就不信,我难道还比不过一个死人?”
与此同时,一阵悠扬的琴声飘飘荡荡来到竹青院里。
苏长卿正双手托着下巴望天卖呆儿,听见声音便问道:“是谢如玥在弹琴?”
秋英侧过耳朵细细听了听那时断时续的琴声,回道:“不是!虽说谢如玥人品不怎么样,但那一手琴弦弹得倒还不错。断不会弹成这个样子的!”
“那还会有谁啊?”苏长卿随口问道。
“是王爷!”秋英答。
苏长卿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哪个王爷?”
秋英见她这般糊涂,笑着道:“咱们家的王爷啊!”
“你说那个向黎川?”苏长卿不可置信地伸出指头往门外指。
“是啊!”秋英点点头。
“我的耶稣!佛祖!圣母玛利亚!向黎川一个舞刀弄剑的粗汉子,居然还会弹琴?他跟谁学的?”苏长卿震惊地下巴都快要掉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奴婢只知每年今日,王爷都会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整整一日,断断续续地弹这首曲子。”
“每年今日?”苏长卿念道,“今儿个是几月初几?”
“回公主,今儿个是七月十七。”秋英回道。
“七月十七!那我就明白了!”苏长卿恍然大悟道。
七月十七是傻长卿和苏长乐姐妹俩的生辰,那个向黎川是躲在屋里悼念苏长乐呢!
啧啧!铁血柔情啊!
“公主,香客来送来一封请帖。”外头小厮捧着一封请帖进来。
“香客来?”苏长卿接过请帖,不禁有些好奇。
瞧那上头的字迹的确是俞知杉的笔迹没错。可若是俞知杉请她,派人传个口信便罢,何需如此郑重其事地送来一封请帖?
苏长卿直觉里面透着古怪,想尽办法将粘人的秋英留在府中,自己独身一人来到香客来赴约。
她来到帖子上标注的雅房,并没瞧见俞知杉的影子,却意外看见一个淡青色的身影负手立在窗前。
这一次,那人并未以面具遮面。
暮沉听见她的脚步声,回首清淡的遥遥一笑:“先前在下送给公主的赔礼,公主可还满意?”
苏长卿点点头,一面阔步朝他走来:“满意!若早知你骗一次就送一次礼,这么大方。便让你多骗几次也无妨啊!”这买卖可是上算!她吃点亏也没什么。
暮沉薄薄的双唇隐隐勾起一个弧度,拂起长袍坐在椅子上,指了指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也不知公主爱吃些什么,还望能满意。”他说着便夹起一只异常肥美的螃蟹,搁到苏长卿碗里。
“螃蟹!”苏长卿盯着那一对大钳子,眼睛冒起精光。
暮沉莞尔失笑:“听知杉说你近来又开始馋起这个,我便叫来给你解解馋。”
苏长卿警惕地左顾右看,扫视一圈:“老俞他人呢?”
“在千金一笑呢!”暮沉答道。
“那就好!”苏长卿这才放心下来,搓了搓手抓起螃蟹便啃。
暮沉见她吃个饭还要鬼鬼祟祟地,不由得问道:“你怕他做什么?”
苏长卿嘴里忙活着,口齿不清地回他道:“你可不知道,老俞最近也不知怎么了?什么都不让我吃!还变得婆婆妈妈地,快烦死我了!”
暮沉摇头道:“他还不是为你着想,毕竟你顶着个大‘肚子’!”
苏长卿咬了半天,连块肉沫都没吃到。她越急,反而越咬不开。气得她索性把螃蟹扔回盘子里,推到暮沉面前,巴巴地道:“还是你来吧!”
暮沉拿起蟹八件,摇头失笑:“让大夏太子给你剥螃蟹,你可是天下独一份!”
“为大夏长公主剥螃蟹,那也是天下独一份的恩宠!”苏长卿厚着脸皮道。
暮沉动作利落地将蟹肉拆分干净,全挑到苏长卿的碟子里:“看来你一辈子都学不会拆螃蟹了!”
苏长卿喜笑颜开地看着满满的蟹肉,嘻嘻哈哈地答道:“没事!今后找个擅长此道的夫君不就好了!”
暮沉眉头一挑:“哦?那公主看我如何啊?”
苏长卿一面嚼着蟹肉,一面抬起目光一点点描绘着他的眉眼。
香客来里的光晦暗不明地摇曳,她清冷的目光穿过光明与黑暗,一寸寸下移。暮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亮着,望着她一瞬不瞬。浓长的睫毛紧密地排成一排,鼻子是一道挺拔的直线。薄薄的嘴唇浅浅抿着,外面发白,再往里面便又是淡淡的粉色。
尽管都是同一个人,青衫暮沉与黑衣暮沉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分身。
此时青衫暮沉眉梢中隐隐带着恣意畅快,而在外人面前,黑衣暮沉便是沉稳谦卑的太子殿下。
苏长卿叹了好长一口气,而后才回他:“着实不错!那便看你表现吧!”
暮沉笑容一展:“那我可要好好表现表现!”说着又拆开一个螃蟹,递给她。
在苏长卿久违的大快朵颐之后,暮沉扫了眼干干净净的几个盘子,十分震惊于她的食量:“终于吃饱了?”
苏长卿把筷子往桌山一拍:“吃饱了!吃得太饱了!”
最近在王府里,秋英把苏长卿当做熊猫一样保护。这不让吃,那不让碰,生怕动了胎气。苏长卿苦不堪言,痛不欲生,生无可恋。今日托暮沉的福,可算过了一把嘴瘾!
苏长卿不太好意思地转过身,解开衣裳把“肚子”掏出来,扔到一旁的椅子上:“啊!这才算舒服!”
暮沉拿着“肚子”问她:“怎么?我给你做的‘肚子’带着不舒服?”
“舒服!可再怎么舒服终究也是贴在肚皮上,时间久了总觉得身子沉了些。”苏长卿道。
苏长卿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肚子,突然猝不及防地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响得她急忙捂住嘴,脸色窘迫地望着暮沉。
暮沉也从未听过这么响亮的饱嗝,亦是愣了片刻。
二人四目一对,不一会儿便齐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