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一事后，谢如玥未免苏长卿向她报仇，许久不敢出门。平日不是跟在向黎川身边，就是躲在承欢院里头。直到最近，她约莫苏长卿气消得差不多了，才敢一个人出来透透气。
深秋已至，素来畏寒的谢如玥早早换上一件鹿皮斗篷，由巧菊搀扶挺着五个月的孕肚在王府里溜达。
遥遥看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半大男童在树根底下拾树叶。他专挑叶子根部发褐的样式收藏，挑挑拣拣好一会儿才找到心仪的，兴致勃勃地拿着跟旁边的年轻小厮“拔根儿”玩。两人各拿一根交成十字，互相用力拉扯。
小厮那根韧性更强些，生生把男童手里的叶子拔断了，欢呼雀跃：“哈哈！我赢了！”
“怎么又是你赢？不行，咱们再来一局！”男童不服输，一把将手里的叶子都扔在地上，又往别处去找。
谢如玥在不远处冷眼看着，对巧菊问道：“那个就是苏长卿收来的面首吗？”
待瞧见巧菊点头，她讶然道：“怎的这么小？”
提起此事，巧菊脸上便带了些轻蔑之色：“要么说公主她为人放荡呢！连这么小的孩童都不放过！夫人瞧这孩子才多大啊，东西都没长全呢，就被公主夜夜霸着。听说每到晚上，总能听见竹青院里传出他俩的嬉闹声！”
“还有这事儿？”谢如玥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掩着嘴嗤笑起来，“也是。苏长卿素来不得王爷宠爱，自然闺房寂寞。久而久之，有这种不安分的念想也是正常。”
她正兀自高兴着，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忽而砸到脚边，迸起地上的尘土，扑了她一身。
巧菊忙把谢如玥护在身后，对抓着石头的阿秦骂道：“什么东西，竟敢冒犯夫人！”
阿秦不理她，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到谢如玥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在这儿嚼什么舌头？长公主也是你可以冒犯的？”
谢如玥何被一个毛头小子轻视，气得一把拂开他的指头：“小兔崽子！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
阿秦一脸的瞧不上：“不就是宁轩王的小妾吗？有什么可神气的？妾室居然敢在背后诋毁正室，活该被降为夫人，终生为妾！”
永生为妾这四个字是谢如玥碰不得的软肋，是她最痛恨的事，而今还被这么个孩子以此取笑，更是气得她浑身止不住哆嗦：“你个臭小子！巧菊，给我抓住他！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是！”巧菊领了命，就往阿秦身上扑去。却见他身子灵活地一闪，又躲到谢如玥后面去了。
想起秋英曾与他讲过的，谢如玥陷害苏长卿的种种恶行，阿秦举起石子就要往她身上砸过去。待他视线稍稍上移，看见她浑圆的肚子，不禁又不大忍心，便往她面前地上随意一扔。
谢如玥又被扬起的沙土扑了一身，抖着衣裳骂道：“小兔崽子！”
阿秦掐着腰道：“小兔崽子说谁？”
“小兔崽子说你！”谢如玥回。
见她被自己绕了进去，阿秦捂着肚子笑起来：“哈哈！乖！小兔崽子！说得好！”
谢如玥见他嘲笑自己，这才反应过来她把自己给骂了，恨恨地就要去揪阿秦的耳朵：“你！你给我过来！”
她哪里抓得到古灵精怪的熊孩子，阿秦又是一闪身，跑到另一条路上冲着她嬉笑不已。
来寻阿秦的苏长卿正巧看见这一幕，笑着嘲讽谢如玥道：“呦！活到这把岁数居然还不如一个毛孩子！”
阿秦笑着扑到苏长卿怀里，转头朝谢如玥吐舌头：“可不是！白长这么大了！”
谢如玥不敢惹怒苏长卿，只对着阿秦装腔作势：“本夫人早晚把你赶出去！你神气什么，不过她身后的一条哈巴狗而已！”
阿秦却不生气，还机灵地反唇相讥道：“长公主身边的哈巴狗也比你这个贱婢高一等！你不过仗着宁轩王狐假虎威罢了！”
“说得好！”苏长卿十分欣慰，捏着他的小脸蛋指桑骂槐道，“乖阿秦，咱们不跟畜生一般见识。”
“你……”谢如玥气得脸都青了。
苏长卿斜眼瞧去：“你什么你？你连个哈巴狗都说不过，还敢在本宫面前乱吠？”说完低头逗阿秦，“来！小哈巴狗，叫一声给本宫听听。”
阿秦伸出两个小爪子，有模有样叫了两声：“汪汪！”
苏长卿被他逗得眉开眼笑：“学的真像！”
她轻蔑地睨一眼谢如玥，牵着阿秦转头便走：“小哈巴狗，咱们走咯！”
阿秦学着小狗的模样，吐着舌头拉着苏长卿的手，末了还不忘扭头对谢如玥使个鬼脸。
谢如玥撑着后腰，眉间拧成了一团，切齿道：“混账东西！”
巧菊见状忙上前安抚道：“夫人别气坏了身子，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她原本是好心，哪知却招来一记响亮的巴掌。谢如玥恨恨地咬着下唇，眼神恶毒：“乌鸦嘴！若是再听见你咒我的孩子，就把你剁碎了喂鱼！”
巧菊身子一栽，慌忙跪在地上：“奴婢不敢了！”
谢如玥狠狠扯住巧菊的发髻，似要将在苏长卿那受到的怨气悉数发泄到这个毫无还手之力的侍女身上：“你给我听好了！这一胎绝不能出事，只有平安产子，我在王府中的地位才能稳固不倒。暨时王爷即便厌弃了我，看在我为她诞下长子的份上，也会轻饶我。只要我诞下长子，苏长卿也没法轻易动我！”
她面上浮起一条青筋，眼珠狰狞瞪着，吓得巧菊不敢吭声。
……………………
秋风起，蟹脚痒。菊花开，闻蟹来。秋日，是赏菊品蟹的好时节。
这一日皇宫举办秋日家宴，苏长卿奉命入宫陪太后、皇上用宴。
苏氏子孙本就伶仃，先帝仙逝后又被太后魏展妍痛下杀手屠戮个干净，只剩下个不能生子的乾顺帝。
为了不使家宴显得过分冷清，太后令合宫上下的妃嫔们悉数出席，攒攒人气儿。
苏长卿落在一群女人堆里，只能耐着性子与众多嫂嫂聊些家长里短，时不时吃些月饼磨牙。
身旁新入宫的小太监剔好一叠螃蟹呈给苏长卿，苏长卿拿起筷子往里头微微一挑，刚要夹起来便瞧见一块不大的碎蟹壳。
她心中暗自叹息，蓦地想起暮沉给她剥的蟹肉，肉质饱满整齐，从没有半点粗心的夹带，便再也没了胃口。索性向小太监使了眼色，叫他暗自撤下那碟蟹肉。
太子妃夏岚依想显摆一下鹣鲽情深，偏要自个儿亲手给暮沉剥蟹，却不小心划出了一道口子。她含住指尖，讪讪自嘲道：“这螃蟹还真是难剥呢，臣妾手笨，倒是叫蟹壳划了手。”
太后忙看向一旁的暮沉：“哀家记得太子最会剥蟹的，快给太子妃剥一个尝尝！”
苏长卿面色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接着依旧不动声色。
暮沉攥起右拳放在唇边咳了两嗓子，说起话来还有些没力：“回禀皇祖母，孙儿近来身上不适，手上用不上力气。”
用不上力气？苏长卿心中偷笑，他还真是张口就来。
夏岚依面上微微有些难堪，转而又面露羞涩地道：“不必劳烦太子，臣妾如今也吃不了螃蟹。”
太后闻言，放下筷子问道：“怎得不能吃呢？”
夏岚依抿着嘴，两颊一红赧然回道：“回禀太后！臣妾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