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沉将苏长卿的手掖回被子里，坐在床边抬手拂了拂散在她唇边的一缕青丝：“徐御医的医术虽不及我，但眼下公主的情形，若是我，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言下之意，即便是暮沉亲自医治，苏长卿也逃不过眼前这道坎。
见识过暮沉的绝技，秋英早已将他视作活死人医白骨的再世华佗。原本还抱着希望，以为若是换做暮沉，定能令公主即刻苏醒。此时听了他这番话，眼圈不由得红了，有些难言：“所以殿下的意思是，眼下只能……只能……”
暮沉倒是没她这般失控，只是缓缓点头：“就如同徐御医所言，一切只能看她自己了。”
治病救人，八成靠医，剩下的两成只能看患者自己的意志。徐御医已然尽力而为，接下来唯有看苏长卿自己了。
秋英痛苦地掩着嘴，蹲在墙角低声啜泣起来：“可是公主她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人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何我家公主偏偏……苍天不公啊！”
“哭什么，还早着呢。”暮沉浅浅淡淡地说道，温柔如水的目光流淌在苏长卿白到近乎透明的眉眼上，“她可不是轻言放弃的人，阎王殿也不敢收的。”
“阿秦呢？”他又问。
秋英强打起精神，扶着墙站起来擦干眼泪：“阿秦好好的，方才趴在公主床前哭着哭着就睡着了，被我抱到偏房去了。”
暮沉嗯了一声：“他没什么事就好，公主也没替他白挨这一剑。你且出去吧！”
秋英福了礼，复又端起水盆退了出去。
银屑入窗来，外头一阵风声呼啸而过。一片六角菱花坠落凡尘，很快便飘起一阵细密的雪花。火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盛，红光时隐时现，犹如榻上那人绵长而清浅的呼吸。
暮沉盯着一睡不醒的苏长卿看了半晌，将她抱在自己怀里，端起一旁的热水送到她嘴边，却磕到了门牙。水流顺着她漂亮的下巴淌至脖颈，最后又停在了锁骨，终究是没能流进苏长卿的嘴里。
暮沉不恼不急，只默不作声地擦干她身上的水渍。而后自己含了一口，将薄凉的唇瓣压上苏长卿。
原本沉着的幽黑双眸忽地亮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快要抑制不住喷薄而出。他极力地忍耐着，将那些情愫安抚下去。伸出舌头灵巧地撬开苏长卿的贝齿，将温热的水送入她的口中。
做完了这些，他伸出舌头舔一圈唇瓣，将自己的下巴抵在苏长卿头顶。合上漆黑如墨的双眼，深长地叹了口气：“真是长能耐了，送死的事都敢做。不要你的金山银山了吗？不要鲍鱼翅肚了吗？不要万紫千红了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也越来越贴近苏长卿的耳畔：“也不要我了吗？”
他故意在话中加了些孩子气，威胁她道：“你还真是不让人省心，若是再不醒过来。我可就生气了！”
若此时苏长卿醒着，听了这话必定会眉端一挑，得意非常地说一句：“气死你活该！”
可是眼下的她，只能沉沉梦中，不知冬至。
从此夜起连着两晚，暮沉都会在入夜时分悄悄潜入王府陪伴苏长卿。竹青院的下人们见苏长卿并无丝毫好转，想起向黎川的死令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纷纷求神拜佛祈祷她快点醒过来，别拖累他们旁人跟着陪葬。
苏长卿昏迷不醒第三日，向黎川散了早朝在路上踟躇半晌，还是去拜见了太后，准备将苏长卿近况禀明。
他来到寝殿，还没来得及张口，便被太后瞧出了来意：“长公主还没醒过来？”
向黎川点头应道：“是！”
太后虽觉得苏长卿年纪轻轻丧了命十属可惜，与她却并没多少情分，话中便冷漠得很：“今日已经是第三日了，既然长卿回魂无望，你便早些着手准备丧葬之仪吧。”
而她也要替自己寻摸个合适的人选，放在向黎川身边继续监视。
向黎川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即应声，而是顿住片刻才道：“太后，是否为时尚早？毕竟眼下才是早上，兴许晚上公主就醒过来了呢？”
太后拈起一粒瓜子喂给蹲在架上的鹦鹉，听见向黎川这话扭过头来，审视起他：“哀家以为，你该是盼着公主早亡的。如今你不记恨她了吗？”
至于记恨的缘由，自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向黎川仓皇地眨眨眼，随即一脸漠然地回道：“微臣只是怕折腾一趟，到最后她又死而复生，白忙活一场。”
太后慢慢收回探询的目光，随口道：“去吧，随你心意。哀家懒得听。”
向黎川从寝殿出来，心事重重地准备出宫。才穿行到御花园，便听见宫女太监聚在一块聊闲话。
那两人聊得兴起，没注意到宁轩王朝他们走过来，声调愈发高了起来。
太监挤眉弄眼地说道：“你可听闻长公主的事了？”
宫女点头：“听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长公主近来真是祸事缠身，才好了天花，又遭了刺客！”
太监啐口：“要我说啊，那都是她的报应！”
闻言，向黎川不由得缓下脚步，侧过耳朵听起了墙角。
宫女不解：“报应？这话怎么说？”
“还不都是她多年前欠下的旧债！”太监道。
宫女挠挠头：“她从前一直疯疯癫癫，也没听说得罪过什么人啊？”
太监说道：“当然得罪过，还是她的亲妹妹呢！”
宫女惊呼：“你是说，嘉乐公主？”
听到此处，向黎川眸子一凛，越发靠近。
太监不知身后有人，不知死活地继续嚼舌道：“可不是，嘉乐公主当年为救意外落水的长公主，结果反被疯疯癫癫的姐姐拽下湖底，就这么溺死了！你说冤不冤？”
“这不过都是些传言而已！”宫女摆摆手，一副不信的模样。
见她不信，太监又拔高了嗓门：“传言？你可知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可是有人亲眼看见的！”
宫女还没来得回话，向黎川突然出现在二人面前：“是谁？是谁看见长乐被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