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卿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线，扶着秋英的下巴亲手为她敷药。她手上一轻再轻生怕碰疼了秋英，身上却隐隐放出一股骇人的杀气。
就连秋英也感受到苏长卿不可遏止的怒火，她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公主怎的生气了？”方才苏长卿与谢如玥主仆二人对峙时还没见她如此动怒，怎的一回来便沉不住气了？
“当然生气了！”苏长卿把沾满药膏的帕子一扔，撸起袖子张口骂道，“他奶奶的，竟然打得这么狠！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干的？我去剁了他的手！”秋英漂亮的小脸都成花脸了，真真心疼死她！
秋英尴尬地咧了咧嘴：“那个……是奴婢自己打的。”
“你自己打的！你傻啊？”苏长卿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秋英委屈巴巴地答：“王爷让我掌嘴，奴婢有什么法子？自然只有遵命的份。”在这个人如草芥的世上，莫说是掌嘴，即便主子让她去死，她也得乖乖找个僻静的地方上吊去。
苏长卿毕竟习惯了现代人的思维，还保持着平等自由的惯性。旁人她管不着也不想管，可她与秋英相处了这么久，早把她当做妹妹一般。怎能任由她受欺负？于是又是一瞪眼：“他让你掌嘴你就掌嘴？你跟我混还是跟他混啊？”
秋英被她骂得一愣，怔怔地眨眨眼睛道：“跟，跟公主混。”
“你记住了，今后除了我谁的话都别听。若是再有这样的事，你即便打不过他们也要知道反抗。该上口上口，该上脚上脚！”苏长卿一边说，一边挥着拳头比划，“别傻乎乎地任由别人欺负，总要也让他们吃些苦头才划得来！”
秋英看着为自己喋喋不休打抱不平的苏长卿，只觉得胸口一阵暖暖的。她从记事起就一直被牙婆像货物一样从东家卖到西家，再从西家卖到南家，自小受尽欺辱折磨，从未被人这般放在心上疼惜担忧过。她眼角不觉一湿，重重点头道：“知道了！秋英今后全听公主的。”
这还差不多！苏长卿揉了揉秋英受伤的膝盖，不放心地道：“你身上还有不少伤口，过会儿大夫来了叫他给你好好看看。”
秋英又是听话地点点头，忽而想起一事问道：“公主，谢如玥这次栽赃陷害来得有些突然，她是如何知道您何时偷溜出去的？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若非有人向谢如玥告密，向黎川怎会突然搜府，那对镯子又岂会不早不晚偏偏那个时候出现在竹青院里？
苏长卿指尖在案上轻轻敲打，黑白分明的眼珠间或一转：“听说竹青院的下人们都挨了嘴巴，只除了玉珠一人？”
“肯定是玉珠告密！”秋英激动地一拍膝盖，疼得她又一呲牙。
苏长卿笑着替她揉了揉膝盖，目光玩味、意味深长：“不用急，且先把这些账都一一记上，日后定让她数倍奉还。”
苏长卿在竹青院里照料了秋英一整日，直到日落西山，又到星罗棋布。苏长卿将削好的苹果搁在秋英手心里，仔细替她掖好了被角：“吃完苹果就早些睡吧，替我留门就行。”
秋英开心地啃着苹果，见苏长卿又披上黑衣斗篷，讶然叫道：“公主！您还要出去啊？”
苏长卿被她这一嗓子吓了一跳，轻轻一拍她的小脑袋，嘘声道：“你小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是不是？”
秋英从床上伸出半个身子，忙着阻拦道：“公主不能出去啊！王爷才发过火！”
兜帽上的两条细绳在苏长卿的指头下灵活地上下一翻，系成一个漂亮的蝴蝶结：“放心好了。有了今早的前车之鉴，即便他们发现我又偷溜出去，也不会轻易拿你问刑的。你好生歇着就是。”
秋英摇头解释道：“奴婢不是担心这个。王爷才为您偷溜出府的事大发雷霆。您避也不避又要跑出去，只怕会惹怒了王爷！他终究是您的驸马，您多少也要顾及他几分颜面啊！”
“他脸皮厚着呢，铜墙铁壁打都打不透！”苏长卿对她的劝告不甚在意，悠悠然抖抖衣摆道：“再说怒就怒呗！有一日他若不喜欢见我吃饭，难道还要饿死我不成？”话毕调皮地眨眨眼仍旧出门去了。
苏长卿才刚转进那条熟悉的小巷，还未走到赫连家门口，老远便瞧见一盏朦朦胧胧的纸灯在夜色凝重里发着一簇暖洋洋的光。那光在这条寂静而又冷清的窄巷里，犹如凭空而立的星火。这令苏长卿想起孤立于海上的灯塔，在一片声色苍茫中等待旅人的归来。
那簇星火，居然让她在这个陌生无依的世界里，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一袭竹青长袍容貌尽敛的赫连神态随意地倚在门边，窄而暖的光晕染在他身上，盈盈润润的一片，玉一般。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苏长卿脑海里自然而然跳出这句话。
赫连向苏长卿遥遥一举灯盏，招呼道：“早啊！”
早什么呢？分明每逢见面都是深夜。可苏长卿神色仍旧一怔，下意识地脱口应声：“早！”
二人彼此默契地互一额首，并肩行至院子进了屋里。赫连回头关门，正待放拴的手忽而顿了顿，眼色微微一闪。
苏长卿见他动作似有些迟疑，出口问道：“怎么了？”
赫连继续插好门栓，又推了推门看够不够结实，这才偏头看她：“公主今日带了人来。”这话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苏长卿不明所以地往空无一人的身后瞧了瞧，莫名其妙地耸肩道：“没有啊！”她何时带人来了？
“有的，而且那人功夫还不弱。”赫连抿嘴道。
苏长卿不解他话中之意，轻蹙眉头打算继续追问。却见赫连向她摇摇头，指尖往门外轻轻一点。
门扉纸窗之上，忽而出现一道高大人影，那人影隔着房门冲他们喊道：“苏长卿，你个不守妇道的贱人，居然背着我夜夜与人私会！还不给我滚出来！”
这声音苏长卿再熟悉不过，是她那个有名无实的驸马——宁轩王向黎川。
他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