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这桩事又被提起了。
我呵呵冷笑起来，我二人终于不用再麻痹自己忘掉那仇恨。
“你当初恨的是谁？你当初恨的只是你的师父，你的父亲！那无月宫的其他人呢，他们难道不是无辜的吗？！他们也有血有肉，你又凭什么去夺了他们的性命？他们难道也害过你么？！”
“无辜？！哈哈哈……这两个字便是最大的笑话！”如今窗外电闪雷鸣，急风骤雨，我二人却在屋中剑拔弩张。
无羲仿佛一头困兽，如今虽然已狼狈不堪，可浑身却蕴藏着极其恐怖的力量。
“你若是我，你也会将无月宫的人全部杀了。”
我还未等开口，他又继续道：“你只知是我的父亲害了我，可你又知不知道，我的亲生母亲是如何死的呢？”
“子非鱼，安知鱼之苦也？”
他深深地呼吸一声，才颤抖着声音继续道：“无月宫之人，各个应承着天神的使命，做尽龌龊之事，母亲当年有孕，他就知道，可为了惩罚我，惩罚母亲，他竟然直接让母亲生下我便亲手抛下了我，这世间又有什么痛苦能抵得过母子分离？！呵呵，不仅如此，你可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身上一共三百零五条剑痕，无月宫之人，每人一剑，我的母亲便这样……可受了无尽的屈辱，凌迟致死！”
他话音一落，我惊得甚至不敢呼吸。
在我心中一直身上无比的无月宫，我曾以为的江湖正道，竟然为了惩罚一对母子，吃出这样非人的残忍手段，这还是先祭司曾要交给我那个无月宫吗？！
“你说！”他突然指着我，声调一下太高了几度，我被吓得一凛。
“他们到底该不该死？！”
但是他的双眼通红，仿佛要滴出血一般，如此质问，如此诘难，我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
原来，这才是一切的真相。
“我没见过母亲，可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梦见一个长发白衣的女子，她的身上有无数的伤口，每一条都在流着鲜血，她走近我，抱着我哭，问我为何还不替她报仇，为何要在这世上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无羲……”我上前两步，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从我认识他到现在，起初是一个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之人，到如今却可以为了我去放任往日的坚持。
我总以为我自己被仇恨主导，甚至不想去看他的真心，今天我才觉得莫名后悔。
我见他没躲开，便快步上前将他抱在了怀里，那濡湿的衣服马上将我的也沾湿了，他刚开始本想挣扎，是我苦苦地拽着他，他才渐渐安定下来，浑身还是冷得颤抖。
“对……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一切，还有方才我说了谎，我心中对你是关心的，只是……只是无法忘记冒霖和修竹的死，我也并不喜欢无月宫，可……可无忧他救了我的孩子，要是没有他牺牲自己全部，平安不可能活到现在。”
想到平安，我便失了理智，想到无月宫，我便只念着仇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我却只想着自己的，从未想过旁人的。
“对不起……”
他紧紧环抱住我，鼻音浓重，“我活得这样久了，不需他人的同情。”
“并非同情。”我淡淡说着，都是可怜人，倘若我是他，我亦不知我会做出什么。
他这才放开了我，身子有踉跄，半晌才走到了屏风后的浴桶前，开始沐浴。
我不知他如今到底是何想法，又不敢贸然上前，只能等在外侧。
他的声音透过屏风传来，轻轻淡淡的，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绿芸这女子并不简单，城中这些男子失心之事，多半同她有关。”
“什么？！”我豁然起身，来到屏风后面，急道：“那她可有伤你？！”
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打趣道：“我的心怎能给这样的女人呢？再说，凭她还实在是嫩了一些。”
我这才放心下来，又听他继续道：“从前这中原也有东瀛使者来过，那时我便听过一种邪功，只是这功夫……”
“什么？”
“这功夫除却女子不能练就。”无羲顿了顿，又继续道：“这邪功练就之时，要耗费心力，便需采至阳人心服之，以恢复元气，方能继续。”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乐胥是个女子？”
“不，他是个男人，只是并非真正的男人。”
我的眉毛拧起来，脑中闪过什么似得，一下便清明了起来。
“乐勖他是个阉人。”
“他并非一开始便是什么阉人，为了这门功夫自宫也未可知。”无羲淡淡地说着，我便听到一阵水声，他又道：“可能帮我找一套干衣服来？”
我快步地回了柜子处，找了一件他昨日换下来的那身青色衣衫，挂在了屏风上，又燃了烛火。
房中这才渐渐明亮起来，比方才也要温暖很多，索性外面的雨水也小了起来，我的心也安稳了不少。
半晌，无羲绕过屏风出来，走到我的身边，撩起衣摆坐下后，便接着道：“为了至高无上的武功，自宫他也不是第一例了吧。”
我突然想到了那几个施用幻术的东瀛人，他们似乎还同无羲有些关系。
便疑惑地开口问道：“你好似十分了解东瀛人？”
他轻一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若是我说在我武功被废之后，是一个东瀛人将我救治好又重新教我武功的呢？你可相信？”
果然是如此。
“我自然是信得，那东瀛人的徒弟似乎还在找你，为了什么？”
他那如墨一般的黑发散落在肩头，眉眼在这温柔的烛光的映衬之下，竟精致的好似一幅画。
莫说旁的，无羲这般将头发散落下来，竟比绝色女子还要美上几分，想来他的娘亲当年也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吧。
“他们都以为我这一身邪门功夫是师从一个道士，的确，当年的那东瀛老者却是一身道袍加身，只是后来……”他叹了口气，“他练功走火入魔，我便将他杀了。”
“杀了？！”
无羲点点头，他晚年钻研了忍术最高一重，可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便入了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