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莹，最近怎么样呀？今天晚上回家来吃饭吧。”
搬出陆家别墅的几天后，杨清莹接了爸爸杨建国的电话。他下意识地往桌上的台历看了一眼，鲜红的圆圈搁置着今天的特殊性。
“嗯嗯，爸，我记得呢。今晚，你等我啊。”
杨清莹不会忘记，今天是妈妈的忌日。妈妈在几年前就走了，肝癌晚期。那年杨清莹刚念研究生，也就是那一年，她直接决定了自己的毕业设计作品——《母爱》。
说实话，一向以抽象派风格铸成的杨清莹，会在最后毕设大奖赛上一改之前的风格，选了跟蒋伊娜差不多的写实情感派。
连导师都有点大跌眼镜，最后，他们决定把杨清莹和蒋伊娜的作品同时选送复赛，当然后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展成那样。
***
妈妈去世了以后，偌大的一间老别墅，只剩空荡荡的回忆。
给爸爸留了不少的大概就只剩下寂寞了——
他在两年多前做了心脏的手术后，便退休疗养了。杨清莹一般每个月都会回去看望他两次，而今天是妈妈的生日，更加不能错过了。
李嫂给杨清莹开门的时候，杨建国正在客厅那看报纸。杨清莹带了一点营养品，爸爸却唠叨她说自家人不用那么客气。
“哎呦，这些东西我又不要吃的，你浪费这个钱干嘛呢？”嘴上抱怨着，其实心里都是疼爱。
杨清莹只觉得胸腔里一顿一痛的，她笑了笑，对爸爸说：“我也不是客气啦。只是作为儿女的，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还能为父母做点什么呢。”
“我能要你做什么啊？你好好的，我就比什么都——”
有句老话里的悲哀大家都懂，叫子欲养而亲不待。但父母之爱大过天，他们从来不会计较孩子们做的不好不够。所以杨清莹觉得，白发人送黑发人背后的那种无奈，才是更大的不孝。
李嫂特意多做了几个菜。杨清莹陪着她爸爸开了一小瓶酒，寥寥的前几筷子都心照不宣地夹在手旁的一个空碗里。妈妈走以后，她们爷俩都是这样给她过生日的。
杨清莹知道今天讲这个话有点不合时宜，但就像妈妈临走前牵挂她的终身大事一样——
寥寥生命指向终点，她唯一的牵挂也就只剩下爸爸一个人了。
“爸，你看妈也走了这么多年了。你要是有合适的，再找一个吧。”
屋子里一下子静谧起来的空气很不适宜，仿佛妈妈那神龛上的香灰坠地声都听得清晰。
“傻瓜，爸爸老了，也不想那么多了。只要你这辈子能够幸福——”
“爸，其实我……”
杨清莹咬了咬唇，吞吞吐吐的话，却始终纠结着说不出。
“没关系，爸知道，你和陆起云早晚……”
“爸？你知道？”
杨清莹睁大了不可思议的眼睛，她全然没想到——
“清莹，你是不是也以为爸爸只是为了家里的公司，在跟你提说让你嫁给陆起云？傻孩子，爸爸怎么会不明白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爸，其实我……”
“喜欢这种东西，就算捂住了嘴巴，也还是会从眼睛里冒出来的。”杨建国看着女儿，温和地叹了口气，“在这一点上，你和爸其实很像，越是担心给自己身边的人带来压力。
你把蒋伊娜看做是你最好的朋友，所以一直深藏在心的爱意，不敢轻易告诉任何人。没关系，在爱情里，谁有都小心思，谁也都有权利丧失勇气。但爸爸只想告诉你，一生无愧于心就好，爱情这种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总有平行的世界能给你平行的回馈。”
父亲的话，让杨清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她一直觉得，妈妈不在了，自己绝对不能让爸爸伤心。
当初爸爸跟陆家人安排联姻，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她以为自己只是在扮演一个懂事听话的乖女儿的角色，其实殊不知，自己那点小心思，爸爸一早都看在眼里。
“可是爸爸，我就这样跟陆起云离婚了，家里的公司……”
“小傻瓜，公司什么的，那都是身外之物，爸爸做了一辈子的医疗器械，到最后也没有救得了你妈妈呀。清莹，爸爸就希望你能好好的。不管是在谁身边，做什么样的事，只要开心就好。”
离开了父亲的老宅子，杨清莹徒步往自己的公寓走。
嫁给陆起云之前，她自己住在那。
一栋二层小排楼，楼下是卧室和起居室，楼上是工作室。
前天她安排了搬家公司，去陆起云那里把雕塑都搬了过来。
她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就是帮蒋伊娜完成那幅《圣母菲欧娜》。
其实杨清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必要非得花心思在这上面，但既然答应了蒋伊娜——
又或者说，她只是想给自己越来越有限的生命，找些有意义的事做。
这会儿她喝了点酒，也没开车。只一路摇摇晃晃地走回家。
万家灯火映照着杨清莹病态一样惨白的脸。她站在繁华喧嚣的十字街口，像看自己人生的走马灯一样从容。
脚下突然有什么东西在蹭，杨清莹低下头，发现一只黑猫。半个巴掌大，毛瑟瑟的。
她突然笑了笑，蹲下1身，摸了摸它一身惨兮兮的背毛：“喂，你是黑子转世过来的么？对不起，但确实不是我伤害的你呢。”
猫瞅瞅杨清莹，也不叫，也不走。然后杨清莹抬脚跨过它，它却步步跟紧。
书上说，黑猫是游走在冥界与人界的使者，收罗那些不安又不羁的灵魂。
就这样，它一直跟着杨清莹，跟到家门口。
“你也，像我一样……孤独么？”
杨清莹弯下腰，抱起黑猫。
她想算了，最后这点路途，跟谁共行都是共行……
下雨了，这一场秋雨寒似一场。
杨清莹难以自持地颤抖了一下，她撑开雨伞，给猫挡雨。
可就在这时候，头上凛然飘过来一片乌云。
落上衣襟的雨点戛然而止，杨清莹下意识回头，就看到陆起云站在她身后，手里撑着一把黑伞。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你……”
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起云，杨清莹以为自己已经沉如止水的心将不会再有涟漪。可是在迎上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眸时，还是难以抑制地漏跳了一截心拍。
看着原地发呆的杨清莹，陆起云无奈地皱了下眉头。
他把目光渐渐移下，最后落在杨清莹怀里的黑猫身上。
抬起手，他轻轻抚摸了一下猫的背毛，脸上鲜少有这样温和的表情，而不是对蒋伊娜释放的。
这让杨清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相信黑子的事跟你没关系，否则，你也不会还敢对这样的黑猫报以示好。”
陆起云的话让杨清莹心里重新难受了几个来回——
她很想问问眼前的男人，那你相信我跟蒋伊娜的事情也没有关系么？否则我又怎么敢——
“娜娜的事，也是。”
说着，陆起云从衣袋里拿出一个淡粉色的笔记本，递给杨清莹。
“你的日记，忘在床底下的那个箱子里了。”
杨清莹：“！！！”
倒退两步，她的脸色顿时飞作一团红晕。
“你，你看了我的日记？”
“我才没那个兴趣！”陆起云冷冷地瞪了她一样。
雨越下越大，男人肩膀上渐渐渗透了水渍，冰冷的雨滴沿着他额头的刘海，一滴滴落下。
杨清莹深吸一口气，重重闭了下眼睛，小声说谢谢。
“干什么？不打算请我进去坐一下么？”
他竟然主动要求去她家里？
“可是，家里很乱。”
杨清莹轻轻吞咽一下。
“不会比你的工作室更乱。”
陆起云暗讽一声，却径自拎起了杨清莹的背包，而帮她打着伞的右手，始终没有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