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穆玄说什么，电话就“啪”得挂断了，一点情面都不留。
穆玄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态度，他只是感到奇怪，往日里恨不能对他眼不见为净的父亲，今天怎么会突然主动要求他回家。
难道是因为……
一想到那个可能性，穆玄的后背都开始冒汗，一下午都有些坐立难安。
下班的时候，他收拾好东西准时离开，其他同事都还没动身。
若是之前，他还会觉得不好意思，主动留下来跟大家一起加会班，只是今天他显然没这个心思，显得有些失魂落魄的，临走的时候都顾不上跟身边的人打招呼。
待他走后，有好事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了几句，眼里满是八卦的兴味。
穆玄打算去路边打辆车，但是还没等来一辆空出租车的时候，突然有一辆黑色的汽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一开始还没注意，直到司机摁了一下喇叭，他才恍然回神。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去哪，我送你过去。”宋成岭降下车窗，探过头说道。
这对穆玄来说，当真是个没有想象过的场景。
宋成岭不避着他算好的了，怎么可能对主动对他表露出善意。
可如果这是假的，那如此真切地出现在眼前的人又是谁。
见他还愣在原地，宋成岭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他摁了一下喇叭，意思是不要浪费时间，赶紧上车。
周围已经陆续有了下班的同事路过，看到两人这样的状态，眼里不由得又多了两分深意。
穆玄实在是不想让人看了热闹去，于是先把其他的顾虑放在了一边，连忙打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
宋成岭像是没有发觉旁人的注目似的，若无其事地发动车子离开了这里。
路上，宋成岭再次询问穆玄的目的地。
穆玄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实话实说：“我今晚……要回家。”
回家？
这个家的含义，似乎并不如听到的那么简单，否则穆玄不会是这种如临大敌一样的表情。
宋成岭能感觉出他情绪的低落，以及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惶惶不安。
想到之前穆玄对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今天从姜振那里听来的，他已经隐隐猜到了一些。
“是要回去见你的父母？”他问。
穆玄缓缓地点了点头。
宋成岭于是不再说什么了，因为这个话题无论怎么聊，都不会有任何轻松欢快的成分在。
穆玄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似乎还在犹疑着。
良久，他终究还是长吸了口气，将内心的苦闷和煎熬说了出来。
“我今天会回去，是因为我爸他打了电话过来。他已经有两三年没有主动跟我联系过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会突然改变了心意……”穆玄蹙着眉头，似乎为此感到非常烦恼，“我宁愿躲得他远远的，也不想回去跟他吵架。可是，我又没办法拒绝……”
“我明白，不管怎么样，你们都是血浓于水的亲人，怎么可能真的做到老死不相往来。”宋成岭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低低的怅然。
就连穆玄也察觉到了他的异常，转过头来，望向他的侧脸。
“你……”他想问问宋成岭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也想知道，在后者的身上是不是发生过什么，才会让其生出这样的感同身受。
可是他问不出口，一方面是觉得自己没这个资格问，另一方面，他也怕戳痛了宋成岭的心事。
宋成岭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外露，他的眼睛始终目视前方，可方才的怅然却已经消失无踪。
到达下一个路口时，他问穆玄：“你是需要我送你过去，还是自己叫辆车？”
穆玄回答：“我自己想办法去就好了。”
“好，你在这里下车吧。”
打开车门的时候，穆玄回过头，多说了一句：“谢谢你，还有很抱歉，辜负了你的好意。”
宋成岭闻言也转过头，静静地望向他：“为什么你总会说这么多的对不起？”
“……啊？”
“你究竟做错什么了，才这么在意别人的看法和感受。”
“我……”
“人只要活着一天，就不可避免地要接受别人的评价。不管这评价是好是坏，只要对你的生活没有影响，你又何必在意呢？”
穆玄被问的愣住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生活里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否定，不管他做什么，总会有人告诉他做错的地方和理由。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陷入了对自己的绝对的质疑。
如果有人觉得哪里不对，那一定是他做的不够好，所以他张口闭口都是道歉。
宋成岭看他怔愣着不动弹，稍微蹙了一下眉头，说：“这里不能停车，赶紧走吧。”
“哦哦，不好……”穆玄刚要说声不好意思，触到宋成岭的目光，他就又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下车后，穆玄站在原地，看着宋成岭的车慢慢消失在了视野里。
然后他抬手摸了一下胸口。
真是奇怪，方才还觉得烦闷得如一团乱麻一般的胸腔，此刻竟然没有那种难受的感觉了，与此同时，那种急欲坠落的失控感也随之消失了。
他抬眼望了望天，夜幕逐渐降临，但是黑暗却还没有完全将光亮给吞噬。
父亲不是洪水猛兽，他干嘛要那么害怕呢？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回去的这趟真的没什么好结果，只要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那也不至于当场崩溃吧。
说到底，是他太过胆小，始终不敢面对这一天的到来。
但无论害怕与否，该来的，早晚都会来。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倏尔，望着云里一束残存的光亮，又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