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个丫鬟,很快就有新的丫鬟填上。
本是炎炎夏日,这雪院却越发阴冷寒蜇,在院中走动,有如行走在万年不解封的冰窖中一般。
每当一个新的丫鬟被指派伺候太子妃娘娘,每当丫鬟走近内室,便只感到自己一只脚已经踏进了地狱里,从此生死不明。
丫鬟们将雕花细木贵妃椅搬到了太阳底下,江惜雪躺了上去,任由炙热的阳光洒满她全身。太医建议她应该好好晒晒太阳,可是她在太阳底下躺了有一个时辰了,后背已是微微出汗了,心中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太医说,她身体里的芬那露并不是某一次偶然情况下被下的,而是微量的毒素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
能把芬那露神不知鬼不觉下到自己身上来的,也许是身边的亲密人,也许是能够常常碰得到面的人,把毒药擦在某个她会接触到的物体上!慢慢地加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雪院所有的丫鬟和奴才都死了,她们死在酷刑之下,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跟此毒有关系的。最后受不了了承认是自己下毒以求痛快而死,却说不清楚如何下的毒。所以她们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江惜雪仰脸直面阳光,眯起眼睛,白色的炫光在眼皮上跳动,明枫死之前的情形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是一种哀怜的目光,哀的是谁怜的是谁江惜雪没有去想。她早已不顾及任何主仆之情,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吩咐将盐水泼到浑身血痕的明枫身上,让血淋淋的伤口再次承受剧烈的疼痛;一遍又一遍地问明枫:“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下毒杀害了我的孩子!”
“真……真的不是我啊……太子妃,娘娘。”这是明枫落气前的最后一句话。
她就这样看着明枫死在她面前,眼睛一眨都不眨。
明枫跟在她身边整整十年,是她最贴身的丫鬟,也是最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对她下毒的人。
她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真正的凶手。
她漏了谁?
眸中寒光四射,江惜雪骤然想起有一个人也曾时常出现在她的周围,嘴角勾起一抹阴狠不已的笑。
江!三!笑!
“你去把江府的三小姐接到这太子府来,就说姐姐我很是想念她。”她连自己的心腹明枫都不信,更别说一个半道上出来的妹妹。
从雕花细木贵妃躺椅上起来,江惜雪用两指捏起一小簇头发。发尾枯竭发黄,她拿起剪刀,利落地一刀剪了下去。
细细回忆而来,从姐妹相认的第一天,到今天,她几乎从来没有怀疑过江三笑。因为这个妹妹是这么听她的话。
所以,要么江三笑是真的天真无辜,要么就是江三笑隐藏得太深了。
江府内。
听着太子府的丫鬟毕恭毕敬地传达江惜雪的思妹之情,颜清歌嘴角绽放了兰花般的浅浅笑颜,江惜雪终于想到她身上来了。
怕是太子府的丫鬟已经杀得所剩寥寥无几了吧。
颜清歌毫无惧意,乖顺地坐上了江惜雪安排的那辆来接她的马车。每回去太子府,她都是坐的这一辆马车,只是这一次,意义有所不同。
太子府。
刚刚踏进雪院的大门,立刻就有四个壮丁突然出现,将她围了起来。
那抹站在房门口的穿着月白色衣裙的瘦弱身影,飘飘摇摇,似乎会被风吹走一般,颜清歌望着她,讶异地问道,“姐姐这是何意?”
江惜雪似乎看了她一眼,又似乎连个眼神都没给她,直接吩咐那四个奴才:“将三小姐押到柴房!”
“姐姐,我虽爹不疼娘不爱,好歹是朝廷命官之女,你私自审讯,有违纲纪。”颜清歌正了正神色,软硬兼施道,“姐姐若是有什么疑惑要问我,三笑一定竭力配合姐姐。莫要让你我姐妹相认那日你在我房中喝下毒茶的事情再发生一遍。让亲者痛仇者快。”
听了这一番话,江惜雪有所动容,令奴才下去候着,只是那阴冷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颜清歌,似要在她脸上看出一个洞,“我问你,是不是你下毒害了我的孩子?”
“请姐姐明鉴,三笑绝无害姐姐之心。否则也不会亲去长龙寺为那未曾谋面的外甥祈福。”颜清歌行了一个礼,坦然地任由江惜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自己。
江惜雪的目光顺势而下,便看到颜清歌手腕上戴着的那个玉手镯。眸光微凝,她对这个手镯印象很深,颜清歌每回来此处,都戴着这个手镯。
“你手腕上的这个镯子是从何而来的?”
“这是在我回到江府的第一天时,嫡母送给我的见面礼。送给我时父亲也在旁边,姐姐若是不信我的话,把父亲叫过来一问便知。”
“你把手镯褪下来给我,”江惜雪向颜清歌伸出手,指骨突兀、瘦骨嶙峋的手掌令人心惊。
“好。”没有丝毫犹豫地将手镯褪了下来,递给江惜雪。
江惜雪却没有伸手接,反而收回了原本摊开的手,扭头示意站在一边的丫鬟碧玉走上前,接下了颜清歌的手镯,而后吩咐道:“立刻把这个镯子交给太医鄢寻,让他细细查验一番。”
杯弓蛇影,根本连手都不敢碰镯子,颜清歌眉眼弯弯,心中默笑腹诽。
却说此时,一抹挺拔的穿着青黑绣金线纹饰的身影匆匆迈入房间内。
望着坐在屋子里安然无恙的颜清歌,凌辰烨稍稍地松了一口气。
“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臣女参见太子殿下!”江惜雪和颜清歌同时欠身行礼。
“你没事吧?”凌辰烨急急地踱步进屋,语气里透露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之情。方才他听府里的人回报,说太子妃面色不善地将江三小姐邀到府中来,似乎是要开始新一轮的严刑逼供,想起这两日府里思想凄惨的奴婢,凌辰烨放下手中的一切事情赶了回来。
江惜雪欠身后一抬头,便看到凌辰烨那双深沉黝黑的眸子,从进屋到现在,没看她一眼,只深深地望着屋子里的另外一个女人。
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臣女谢太子殿下挂念,臣女一切都好。”感觉到江惜雪毫不掩饰的嫉妒目光放在自己身上,颜清歌低头敛眸,微勾嘴角,嘲讽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