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合参不透颜清歌的命格，亦看不透颜清歌的面相，心中不免沮丧。只喝了小半杯茶便告辞离去。心中想着自己学疏才浅，从今往后定要刻苦钻研，才不会让今日之事重演。
凌辰烨留了下来。
颜清歌面带得体的笑意，吩咐丫鬟继续斟茶。两人依旧是对面而坐，饮茶。
喝着茶，不由得让人想起了一些往事。在颜清歌的印象中，凌辰烨极爱茶道，而自己为了他，苦学茶四道：沏、赏、闻、饮。
她摘了最嫩的茶叶尖，取了最鲜的晨间清露，拿了一套紫砂八瓣瓜菱形茶具。准备好一切，放在凌霄花旁的白灰色石桌上，
待他从朝会上归来，她便亲手为他冲茶。
先取过茶夹子，用沸水将茶具一一热烫洗净，用勺子舀出少许茶叶尖展于白纸上，略作分类，取稍粗者放于茶瓯底部，细者置于上方，再提起一旁小火炉上烧着的小水壶，抬手悬壶，注水入瓯中。
茶叶在强劲的水流中打着圈儿，茶香在那一瞬间散开，沁人肺腑。
最后再用茶筅将漂浮在茶水表面上的泡沫击拂干净，茶水明镜生辉，清莲涤荡。放置一会儿之后，她挟住茶瓯口沿，以食指抵住瓯盖，将茶水注入茶杯之中。
一番动作下来，如行云流水般畅快优雅。期间他赞赏的目光一直围绕着她，而后端起茶杯，可见茶色匀称，可闻茶香清冽。
他闭目细品半日，必对她赞叹不已道：“清歌的手艺愈发精湛。”
她含羞一笑，并不会多说什么，内心自然是极其欢喜的，她知他对她不及她对他那般喜欢，但相信他既然喜欢上了她泡的茶，终有一天会喜欢上她这个人。这样一想，心境越发轻快明朗，品着茶，又望着自己的心上人，她心间甜如蜜。
爱一个人，就会变得患得患失，揪着一些小碎片反复安慰自己，他很快就会爱上我了。
石桌旁的凌霄花儿，攀附着柏树粗壮的树干，一点一点地、蓬勃地向上成长，长到能与柏树并肩的高度，她看着那株生长的西柚红色的凌霄花，仿佛看到努力爱他的自己。
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在那么一段时间里，你真的以为可以和他白头偕老。
前尘往事迷离，如烟一般笼住了思绪，却又像茶盏中袅袅腾起的青雾，一点一点消散在空气中。
她望向他，他的眼神亦透着迷茫，仿佛想到了什么遥远在天边的事情。
两人明明是在喝茶，却喝出了醉酒的姿态。
凌辰烨望进她那双顾盼生辉的亮眸，轻轻呢喃一句：“告诉我你是谁？”
颜清歌心头微微一惊，清澈的双瞳一动未动，坦然地任由凌辰烨打探追寻：“我是江三笑，这江府的三小姐。”
“是凌泽屿的未婚妻。”凌辰烨冷不防加了一句，令气氛陡然沉寂。
颜清歌没有一丝犹豫就同意了：“是。”
“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凌辰烨堂而皇之地说出这一句话，像是在宣誓什么。
她不禁微微蹙眉，他未免有些肆无忌惮过头，这样的话是应该这样直白地说出来的吗？“太子殿下，这若是被有心人听见……”
未等她说完，他便打断了：
“你身上很多地方都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在雍州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的眼睛、你的声音，再然后，是走路的样子，还有是你举茶杯的姿势，……”凌辰烨语意未尽，望着颜清歌，目光悠长，像是要透过她的皮囊，看到隐藏在其后的另一个灵魂。
越听越是让她心惊肉跳，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暴露了这么多细节？她明明已经很好地掩饰了，尤其是在凌辰烨面前，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毕竟曾经朝夕相处，她不能保证现在的自己没有任何破绽。
人的小动作、小习惯有时竟是连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只是，她没想到他记住了这么多关于她的种种。
她被他践踏在脚底下，心碎而死的那天以及其后的每一天。她以为他对自己冷酷如此，心中应当未曾留下她的任何印迹。
忍住内心如打鼓般的躁动，颜清歌吸气问他：“我很好奇，像谁？”
“一位故人，”凌辰烨端起茶杯，仰头咕隆一声尽数喝下，那样子真像是在纵情饮酒一般，“是我负了她。”
这是凌辰烨第一次提起她，用一种怅然若失的口气。说不上后悔，说不上悲痛，只是怅然若失。轻轻巧巧地，只用一词“负了”就揭了过去。
今日当真是一个颇不安宁的日子，过往种种被乍然搅动，心中一时酸涩痛楚难掩，颜清歌的唇微开，动了动，一时却没了言语。
她脸上的浅笑未曾淡下去分毫，眸中的冷意却慢慢渗透出来：“原来殿下对三笑的关心，是缘了一位故人，殊不知三笑是应该高兴还是嫉妒……”
凌辰烨打断了她的话：“不用多想。她是她，你是你，你比她聪慧睿智，能在这虎狼之争中生存，这是我欣赏你的地方。”
颜清歌失笑：“三笑担不起这般称赞，殿下赞谬了。”
“今日司合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他参不透你的命数，不知过去，不知未来。”凌辰烨笑着摇头，不知是否是她看岔了眼，他的笑容里竟掺杂着一丝苦涩：“所以，你是不是命运给我的补偿？”
不等任何回答，“不管是还是不是，我不许你嫁给别人。”凌辰烨将这一句话又说了一遍，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换来颜清歌眉眼凝结的无奈笑容。
此刻她算是明白了，今日他带着钦天监的人来，怕是要参她个吉凶好歹、不宜嫁与凌泽屿的命格来。
沉默半响，她对凌辰烨说：“太子殿下要做什么，清歌并不能阻扰。只是殿下行所行之事之前，莫要忘记了彼此的身份。”
凌辰烨点了点头，起身，对她说：“本宫今日就不留下用膳了。”
今日两人之间的对话，他都是以“我”自称，唯独此时用了太子身份的自称。颜清歌低眉敛目，行礼送别：
“恭送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