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被押着,踉跄着走了进来。她还没有站稳,就被人推了一把,猛地跌倒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
姜昂之的声音徐徐从堂上传来,“高大人,堂下女子便是我府上丫鬟紫衣,你让犯人看一看,是不是就是他所说的那个带了东西去牢中看他的人。”
不需要高秋吩咐,何伟就转过头来,将紫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点头说道,“回禀大人,正是此女。”
“啪!”高秋猛地一拍惊堂木,喝问道,“堂下女子,报上名来。”
紫衣慢慢坐直了身子,低着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小声说道,“奴婢乃是姜府丫鬟,之前……之前的的确确是奴婢去了大牢,给这个人下了毒。”
她声音虽然轻,但却清晰地传进在场的每一个人耳朵里,围观群众尽皆哗然,甚至连柳氏和何伟都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她。
随即,他们两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中露出一丝了然来。何伟眼中是一片灰败,而柳氏几乎可以用“洋洋得意”来形容。
紫衣不可能无缘无故这么说,她之所以这么开口,一定是在来之前姜昂之就跟她沟通好了。比起损失一个丫鬟,当然比自己在堂上接受审问更好。
她这是没事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柳氏的猜想一样,只听紫衣低着头说道,“奴婢偶然有次上街去买东西,被这个人调戏,还丢了刚刚拿到手的月钱,奴婢对他一直记恨在心中。这次偶然遇见他,发现他就是之前调戏奴婢、还害得奴婢丢了银钱的那个人。”
“奴婢也知道,他即便是被送进牢中,也不过流放,奴婢却不甘心他就这么逃脱,想要他死,所以才连夜在酒酿圆子中下了毒,给他送过去。谁知道……谁知道他还是没死!”
说到此处,紫衣声音中露出浓重的愤恨来,好像恨不得立刻咬死人一样。至于她想要咬死的人究竟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高秋皱起眉头,“你这女子,本府劝你从实招来,只要你能开口说实话,本府保你一条性命。倘若你一味一条路走到黑,那就只能交出性命了。”
“高大人这话何意?”姜昂之冷笑着开口,“这话的意思是说,我还能背后威胁这个小丫鬟不成?”
“我可没有这么说。”高秋眉目之间尽是冷色,“只是这丫鬟的确口供当中诸多疑点。别的不说,就算她心胸狭隘,为了一个月的银钱要杀了犯人,那也完全不用连夜赶到大牢里来杀人,等他被判了流刑,多的是时间,何必要这么赶?”
“这么赶,只会让人认为,是有人要杀人灭口!”
高秋大喝一声,“堂下女子,快从实招来!”
紫衣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她死死地盯着高秋,“大人,奴婢句句属实,大人若是不信,奴婢愿意以死明志——”
“快拦住她——”高秋眼见紫衣起身,朝着堂上柱子撞去,连忙喊人拦她,然而已经晚了!
只听“砰”地一声,好像西瓜炸开的声音,沉闷又巨大,如同撞在人心上一样,之前还是能跳能动的紫衣,脸上满是鲜血,缓缓地倒了下来。
人群当中发出几声轻呼,有不敢看的,连忙转过头去。高秋坐在台上,面沉如水。他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紫衣是被人逼迫,不得已代替她背后的人死了。至于她背后的人是谁——
高秋转过头,看了一眼端坐在他旁边、一脸漠然的姜昂之。
这位姜尚书的手段,他今天总算是再次见识到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姜昂之转过头来对他笑了一席,“怎么?我府上这丫鬟都以死明志了,高大人还觉得这件事情背后有猫腻吗?那可真不巧了,人都死了,死无对证,除非到九泉之下去问她,否则高大人想要弄清楚这其中的关窍怕是不行了。”
他站起身来,傲然说道,“我就不计较高大人你逼死我府上一个丫鬟这种事情了,不过此事到了这个地步,算是了解了吧?我就可以把内子带走了。”
他迈开步子,十分温柔地走到柳氏面前,根本不管堂上面沉如水的高秋,堂而皇之地拉着柳氏,一起大摇大摆地出了府衙。
柳氏见他主动来找自己,刚才还充满了忐忑的心,此刻安宁一片,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她才开口跟姜昂之说道,“老爷,这次要不是你,妾身可就真的要被冤枉死了——”
话音未落,姜昂之猛地撤开了握着她的手。
柳氏话音未落,突遭打脸,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着姜昂之远去的背影。
好不容易等到回了府中,一进门,姜昂之就屏退了左右,转过身来冲着柳氏怒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柳氏微怔,还没有反应过来,便听到姜昂之说道,“你平常在家中闹来闹去就算了,我姑且忍你。但是这次你倒好,居然闹到京兆尹那里去了。下一步,你是不是打算闹到御前?”
“今天一过,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我姜昂之的老婆被京兆尹带回去问话了,你说,你打算让我的面子放在哪儿?”
柳氏被姜昂之一顿抢白,刚才原本是想好好跟他撒撒娇的,可到了现在,只觉得有满腹委屈说不出来。她自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之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又因为她性格强硬,不肯轻易掉下来。
姜昂之还没有发作完,“平常你要怎么对待她们几个,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来没有阻止过你,那是因为我知道你委屈了。可是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
“找人污了姜微澜的清白,呵呵,这样的事情你也做得出来!她虽然不是你生的,但外人眼中她也是你的女儿,跟整个姜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让她名声有损,岂不是在影响你自己女儿的名声?到时候,陛下觉得我们家名声有异,不许丹萍进宫,你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进宫进宫!又是进宫!
口口声声,姜昂之说的都是进宫,可是他从来没有问过,丹萍究竟喜欢什么,她愿不愿意进宫!
皇帝年龄比姜昂之小不到哪儿去,当姜丹萍的父亲都够年龄了,可是他居然还要女儿进宫,这根本就是不把姜丹萍的终身幸福放在心上!
说到底,什么面子,什么名声,姜昂之从头到尾在乎的,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柳氏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冰水泡着,冷得她不由得牙齿打颤。
姜昂之骂了一阵,可能是感觉到自己骂累了,他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柳氏,放缓了声音,说道,“从今往后,你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这次有个丫鬟帮你顶罪,下次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了。”
柳氏看着他,“老爷,你也觉得这件事情是我做的吗?”
姜昂之一听她证据确凿还要狡辩,刚刚被压下去的怒气陡然又升高了,“事到如今你还要狡辩?!我看你真是不知所谓!”
“怎么就能证明是我做的?”柳氏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冤枉过,明明不是她的错,却硬生生地要她来承担。
“不是你,谁还会派紫衣去牢中毒死人?”姜昂之一挥手,看也不想看她一眼,“我看你需要好好在府中反思一下了。”说完便再也不理她,甩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柳氏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一巴掌把架子上的瓷瓶给扔了下来。
什么人!这是什么人?!
她一心一意地为了姜昂之,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不惜伤了身子,他居然就是这么对自己的?
果然世间男儿皆薄幸。当初姜昂之既然能够放弃赵氏,她就应该想到,这人本质上就是一个凉薄之人。可笑她居然还以为姜昂之对她特殊,总是对他抱有幻想。
现在好了,她总算是清楚地认识到,姜昂之,从头都尾,在乎的人都是他自己!
柳氏死死地掐住手心,他说不让自己动姜微澜自己就不动吗?她这次栽了这么大个跟头,全都是因为姜微澜和三姨娘,但凡是只要她们还在这世上一日,柳氏发誓,她就要跟这两个人不死不休!
……
已经是秋天了,晚上开着窗,还有几分凉。姜微澜听着外面夜虫低唱,将一只不小心扑到灯罩里的蛾子轻轻逃出来放生了,“可惜了。”
紫衣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府中众人的耳中,姜微澜虽然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想必那场景定然十分激烈的,否则也不会被府中众人宁愿冒着姜昂之和柳氏的威势也要提起。
实在可惜。
虽然她原本就不指望这一次就能将柳氏拉下马来,但是听到她半点儿损伤都没有,还能全身而退,姜微澜还是小小地失落了一下。
不过没关系,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淡淡吩咐小圆子,“你明天跟荔香去祭奠一下紫衣吧,到底是姐妹一场,她走得这样不光彩,别到时候一个去送行的人都没有。”
小圆子应了一声,转过身来要去帮姜微澜换衣服,“小姐,你该就寝了。”
“不。”姜微澜格开她的手,脸上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我还要等一位客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方萍提着灯笼,引进来一个人,“小姐,人到了。”
方萍让开,后面跟着的,赫然正是三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