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昀转过身来，目光在姜微澜身上逡巡了一阵，发现她的确没有受到损伤，这才好像松了口气。
人群已经散开了，萧昀走上前来，“方萍人呢？”
“我让她去办其他事情了。”姜微澜话音刚落，就见萧昀眉头微皱，像是又要说她，她连忙对小圆子吩咐道，“小圆子，你跟百合先各自回府吧。”
“可是小姐……”
姜微澜抬手淡淡打断她的话，“你去吧，到时候世子会送我回去的。你们两个路上小心，至于水小姐，”姜微澜转过头来，看向百合，“你放心，我会让人把她平安送回来的。”
他们两个摆明了是有话要讲，哪怕是贴身丫鬟也不方便听。百合还想说什么，被小圆子拉了一下袖子，小声说道，“你放心吧，我们家小姐说了要送你们家小姐回来的，就一定会这样做。”
百合听她如此保证，这才稍微放心下来。
眼见两个丫鬟要走，萧昀淡淡开口，“孤让侍卫送你们回去。”
有了他的人护送，对于刚刚才受到惊吓的两个丫鬟，自然是求之不得。小圆子和百合千恩万谢地去了，等到她们走了，就只剩下萧昀和姜微澜两个人。
他拉着姜微澜走到一处僻静的巷子口，说道，“方萍派给你，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的，你怎么能让她离开你身边？这次如果不是我来得及，你又打算用你的三脚猫功夫打退人吗？”
他越说越生气，刚开始还能称得上是古井无波，到了最后，已经隐约有些生气了。
姜微澜叹了口气，“世子殿下，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的武功有意见？”
“我不是对你的武功本身有什么意见，我是对那种明明花拳绣腿、还要经常拿出来现的人有意见。”
姜微澜：“……”
一段时间不见，萧昀的嘴一如既往地让人讨厌！
他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当个美男子吗？为什么要崩人设？！
见姜微澜目光诡异地在他身上打量，萧昀不自觉地挺直了本身就很直的肩背，不甚自在地说道，“你看……我干什么？”
“看你……”姜微澜脸上露出几分难以捉摸的表情，“龙姿凤章，面容清隽，家世清贵，气度高华，武艺高强，神机妙算……”
她说一个词，萧昀的背就不自觉地挺直一分，唇角的弧度忍不住向上弯一分，直到把自己挺成了一块门板，唇角的弧度再也没有办法“平静而又不动声色地”弯起来，就见姜微澜脸上那难以捉摸变成了一言难尽。
“……可是你这么好，为什么还是没有对象？”还是那张嘴太讨厌了。
萧昀：“！！！”
他的脸“唰”一声就垮了下来，唇角再也不能弯了，转过头来，对着姜微澜露出一张堪比柳氏还难看的后娘脸，“你不是照样没有对象？”
“我怎么一样？”姜微澜一点儿不介意自己比萧昀差，“我什么都比不上你，没对象很正常。倒是世子你，”姜微澜诚心实意地跟他建议，“倘若你能什么时候把你那张欠揍的嘴改改，想必会有很多闺秀愿意跟你相处的。”
萧昀：“……我是不是还应该谢谢你跟我建议？”
“不客气。”姜微澜毫无心理负担，“就当是我日行一善了。”
萧昀：“……”
把他逗够了，姜微澜总算是回到了正题上。“刚才盈盈跟着我，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跑出去了，她手无缚鸡之力，我怕她遇到什么危险，就让方萍跟去了。我好歹还是在大街上，而且还会点儿世子你口中的‘花拳绣腿’，一般的麻烦我能自己解决。”
她说这话的时候，收起了刚才的戏谑，脸上多了些许郑重，“盈盈是我的好朋友，她以一片真心待我，我自然也要以一片真心回馈她。真心……”
姜微澜轻轻低下头来，额前一缕头发将她的眉眼堪堪遮住，“这世道，真心太便宜了……”
夫妻之间，父女之间，君臣之间，主仆之间……还剩下多少？按照市场上的价格定律，明明这么少的东西，应该很贵才对，但是偏偏，它却成了随时可以扔掉的东西。
萧昀见她如是说，抿了抿唇，说道，“你身处漩涡，稍不留意便可能泥足深陷，你还把方萍派出去跟着水小姐。你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吗？”
他们头顶上绚烂的灯光，铺天盖地地洒下来，即使是在这条僻静的小巷子里，姜微澜和萧昀身上也承接了不少光斑。
姜微澜转过头来，朝他嫣然一笑，想也没想地就说道，“就算我的‘花拳绣腿’不顶用，不是还有你吗？”
萧昀一怔。
不是……还有你吗？
姜微澜她，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她真的，在她的心中，把自己当成了……依靠吗？
头顶的光洒在他那双湛黑的瞳仁里，仿佛有满天星河入眼，细看来，尽是一片碎金。
他的眼睛好像漾起了层层的眼波，一向冷淡的人，此刻温柔得让人不可思议。
姜微澜被他看得脸上一热，说来也怪，萧昀一个沙场战将，出过生，入过死，经历了那么多背叛和凉薄，居然有一双跟小孩子差不多的眼睛。
让人惊叹。
姜微澜反应过来刚才她这话有些逾越，连忙轻咳了一声，低下头来，正要找话搪塞过去，没想到不需要她想办法，自动就有人给了她台阶下。
只听巷子口传来一声爆喝，“好啊，你们两个居然在这儿幽会！”
萧昀和姜微澜齐齐抬头，循声看去，就见刚才被萧昀打跑的那个大汉又来了，这一次，他身后还带着几个同伴。
萧昀刚才还有些温柔的脸，此刻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他冷哼了一声，“不知死活！”
说完就直接冲上去，一脚踢在了那个大汉的胸口上，直接把人踢出了一丈多远。
萧昀不耐烦地看着剩下的人，“你们还要来试试吗？”
那些人大概是这才意识到自己惹了个杀神，连忙摇头，边摇头边不忘将那个大汉拖走了。
等到他们都走了，姜微澜才走上前来。刚才的尴尬还没有过，她轻咳一声，“世子如果没事的话，劳烦你送我回……”
“今天晚上大家都在许愿，你要……”
两人的声音撞在一起，萧昀一听她打算撩完就跑，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黑了一半。
姜微澜不知道哪里把他惹到了，但看萧昀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把他惹炸毛了，连忙顺毛，“哦，是哪儿？正好我也想许愿。”
萧昀听她这么说，脸色稍霁，这才转身，带着姜微澜朝旁边的路走去。
他们两个走了一阵，一路上灯光璀璨，落满肩头。今天晚上，本来就有很多未婚男女一起出来游玩，见到姜微澜和萧昀在一起，最多也就是惊讶一下他们男才女貌、金童玉女一般的登对，除此之外，就只剩下艳羡了。
萧昀带着她，七扭八拐，总算是走到了目的地。
姜微澜看着那扇称不上新的庙门，微微一怔。
这地方……她以前来过……
曾几何时，她随父兄大军出征，回程途中偶遇山花烂漫，见猎心喜，于是翻然下马。
那个时候，这里还只是一间小小的寺庙，连门板都是破的。
没想到，十年之后，竟然已经修起了一座还算是比较正规的庙。
姜微澜走过去，轻轻地扶住墙，只觉夜凉如水，十年时光，仿佛也就跟着这夜风一起，不动声色地溜走了。
“哈。”她怅然一笑，说不清心中是喜是悲，仿佛大梦初醒，发现种种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不要看这里香火不旺，但正是香火不旺的地方，佛祖才会看到你的虔诚，可比那些大庙好用多了。”萧昀正在振振有词地跟她解释为什么把她带到这处小庙里来，就听姜微澜笑了一声。
那笑声中，有哀怨，有怅然，有失落，有追忆，独独不见她一贯的疏朗和旷达。
他不由得有些诧异地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过去种种，譬如朝露，已经不复存在了，她现在不应该过于地沉溺于其中。姜微澜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心情，又回到当着萧昀时那股独有的戏谑调调，“只是有些惊讶，世子你居然也会来拜佛。”
“我一直以为，沙场名将，因为身染热血，是鬼神都敬的。”既然是神鬼敬服，又何须来拜佛？
不是她一直这么以为，而是她家，包括她父兄，一直都是这么干的。
所以宋家灭门了吗？
那佛祖可真够小气的。只保佑拜他的人，不保佑真正对国家付出的人。
萧昀掩唇，轻咳了一声，不太自在地转过身，推开门，“那个……信一信，也无妨的。”
他引着姜微澜进门，也不知道是这寺庙本身就人少，还是和尚们不喜欢热闹，已经睡了过去，他们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看到。
说是寺庙，其实不过小小两进，正殿里点着长明灯，远远看去，好似彼岸浮光一般。院子外面有一棵巨大的桂花树，如今正在夜色中，散发着浓郁的馨香。
“阿嚏！”这里比城中冷了许多，姜微澜出来的时候没有带风帽，这会儿风一吹，有些冷了。
萧昀见她如此，将她安顿到大厅里，“你等等。”自己却去了后面。
姜微澜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在原地等他。她环顾了四周一圈儿，佛是一尊木佛，这里到处寒酸得很，跟之前在护国寺看到的，有着天渊之别。
姜微澜百无聊赖地四处看着，目光不期然地落在了大佛旁边的长明灯上面，她的目光好像针刺，猛地顿住了——
长明灯拥簇之中，里面有着寥落的几个牌位，其中一个，昭然写着“温门宋氏之灵位”。
那笔端庄正楷，曾经被方白雾大加赞赏。那人当年寒门登科的时候，站在金銮殿上，一手字更是被先帝称许。
那笔字，曾经给她写了无数流丽情诗，也曾经化作利剑，刺向朝中无数权贵的咽喉，后来，更是在她宋家一案上面，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个牌位，姜微澜一眼便能看出来，是温若寒亲笔撰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