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浅细细回想起来，她第一次对楚泽言心生怨言，应是从朝花出事的时候开始的。
尽管楚泽言的处理已经给足了她面子，虽然没有惩罚到温芸茜，但秦浅身边一个丫鬟的一条命，用了温芸茜身边的六条命来换。
在这个主仆有别、奴婢命贱的世界而言，这已是楚泽言给秦浅的无上尊荣。
但秦浅心中还是不满意。
因为在她的价值观里，冤有头债有主，朝花那一条命，得用温芸茜的命才还！
然而价值观有别，秦浅深知自己处在一个怎样的年代，却还是希望着楚泽言能够和她思想保持一致，这便生了怨言。
因为她所期待，和他能做到的，存在着落差。
再后来麻烦接踵而来，这样的落差也一件件增多，她对他的不满越来越多，并且像钻牛角尖一样执拗着。
直到玲珑想要杀她，而她把责任归结到楚泽言身上。
在秦浅的一步步紧逼之下，她终于逼出了楚泽言的真心话，得知了原因。
然而此刻回想起来，把所有的错都强加在楚泽言身上的自己，又是多么的偏执。
偏执，矫情，做作……
曾经她最讨厌的人的样子，如今变成了她自己！
秦浅为这一发现感到震惊不已，为什么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玲珑的事，虽不是我的本意，但没有管好她，我亦有脱不开的责任。细究之下，好像谁都有错。有人纵容，有人装作毫不知情，眼看着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局面。但若是换个角度，从个人的立场出发，却也好像谁都没有错。不过是所处的位置不同，抉择不同而已。或许错的并不是人，而是天。天地不仁，命运无常，驱使着我们不得不走上了一条本不愿踏足的道路。”
似是看穿了秦浅的心事，楚泽言顺着她的心境，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错的不是人，而是天？
秦浅似懂非懂，满脸惊讶的望向楚泽言。表示从来都没有想过，竟然还有这么一个说法。
“母后出事那年，我还只有八岁。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一夜之间，母后离开了，外祖父和舅父也走了，所有曾经都深爱着我的亲人都离我而去，身边只有才只六岁的三弟。”
秦浅本以为楚泽言会接着阐述一番他的见解，却不料他竟猝不及防开始说起了往事。
那些秦浅曾经从别处探听到的，几乎每一个字眼都夹杂着血雨腥风的过往，楚泽言就这般平静温和的，仿佛说故事一般突然对她提起。
“如今十五年过去了，那段时间里发生的很多事，都已经记不真切了，但那份痛苦与绝望，我至今记忆深刻，仿佛烙进了骨子里似的。一夜之间什么都没有了，却偏偏我还活着。被驱赶，被欺负，我不记得究竟挨了多少打，只一心想要找皇上问一句为什么。”
“可他像是故意躲着似的，原本天天能见到的人，再没有见到过。直到后来在母后的五七祭礼上才见到他。整整三十五天，我日夜活在煎熬中，就想问清楚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他一脸的惊讶，惊讶我竟然还能活着！”
“自那天起他又想起了我这个儿子，我还是宫中的大皇子，叶家的事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可那年八岁的我，却已经明白他不再是我的父皇。后来的日子依旧不好过，我也仍旧想要弄清楚为什么。为什么他会那么狠心，为什么偏偏就是叶家……时至今日，我依旧没有问出口，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秦浅安安静静的听着楚泽言讲述，那被他藏在最心底的故事，应是多年没和人提起过了吧。
他现在却突然对她说起，听着那一个个“为什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秦浅心头不觉涌起一阵阵暖流。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时局弄人，造化弄人，加上小人乱跳……好像不管我们如何努力，都逃不掉被安排的命运。”停顿了片刻之后，楚泽言接着往下说，“对某些人而言，即便那一年母后不站出来，叶家也会在接下来的几年内覆灭。盛极必衰，好像是一个必然的结果。”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也一度这么认为。我觉得我无力抗争，好像注定就只有死路一条，更是无数次撑不下去的时候，想就那么死了一了百了。可即便心如死灰，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却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心。那段时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整个人极度敏感、脆弱，想了很多，尝试了很多，却还是找不到方向。”
说到此处，楚泽言目光深邃默默望向了秦浅。
秦浅瞬间心领神会，他这突然的一番真心流露，只是为了开解她。
那个时候在痛苦中挣扎的楚泽言，就如同现在的秦浅一样。
“后来，我接受了我的身份，我的命运，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但我心中仍旧不甘，仍旧没有屈服。过往的事实我确实无力改变，年少时的我确实也无能改变如今这局势，但那并不代表以后我无力改变。未来的路，终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楚泽言的话到此处圆满结束，一个字都没有提到秦浅，却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
其实秦浅也早知道“妙手神医”的身份她无力改变，也一直在为着摆脱这个头衔而努力着。但那个心结却还是日夜折磨着她，直到现在楚泽言直言戳破。
秦浅不知道楚泽言用了多长时间接受了他的命运，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一段漫长的煎熬与折磨。
他劝她放下心结，接受现状，便是不想她再承受那样的痛苦。
楚泽言的用心良苦，秦浅真切的感受到了，原本对他的不满怨愤也渐渐消散。
“我接受这个身份，不再做无谓的挣扎，那么请问王爷可以接受吗？”秦浅对着楚泽言会心一笑，轻声问道，“能接受我继续和楚云峥有交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