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微澜余光瞥到了他将支票放在她床头上的举动,在扶着额头的手的掩饰之下,轻轻地动了动嘴唇,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她觉得有点头晕,甚至有种久违的恶心的感觉。
每当怀孕在她的生理上产生一定的反应的时候,于微澜就会想到周慧文。
当年她小的时候,正值青春年少,十多岁豆蔻梢头二月初的年纪,初潮降临的时候她也慌乱过,那个时候周慧文就曾经对她说,你真的很幸福,有妈妈陪着你,当初妈妈小的时候,你外婆去世得特别早,初潮恰至之时,真的是慌乱不堪,害羞得很,甚至还不敢到外面的公共厕所去换贴身的用品。
周慧文那个时候笑着对她说,女孩子,还是要有母亲在一旁教授着,从童年的自我保护开始,到初潮、青春期,再到结婚生子,女人就是这么一步一步地过来的,以后你结婚生子的时候,妈妈会陪在你身边,到时候再教你许多东西,你一定不会承受不必要的痛苦的。
于微澜那时候曾经趴在周慧文的膝盖上面问她,她出生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但是周慧文却有一瞬间的失神,没有说话。
于微澜那时候初接触到重男轻女的概念,以为是父亲于成大其实心里不满意自己是个女儿,所以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就兀自这样认为了。
现在想起来,根本就不是这么一回事,她的父亲,只是重于丹蕊而轻她罢了。
而那个时候周慧文的失神……于微澜甚至猜想过,是不是那时,周慧文其实就已经知道于丹蕊和马秀良的存在了,不然为什么她一提到自己的出生,周慧文就立刻有些恍然的模样。
于微澜又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自己的脑内回忆和混乱的思绪当中,根本就没有顾及旁边还站着江诩这个大活人。
直至江诩将手心放到了于微澜的额头上去的时候,她才蓦然被惊醒过来。
江诩的身上带着熟悉的味道,于微澜觉得自己仿佛是很久没有接触到他了似的,分明今天早上才见过面,现在看到他,却有种莫名的忽然涌起来的悲哀。
以前听说孕妇的情绪起伏特别大,经常就莫名其妙地悲伤和开心,原本于微澜还没有太深的感受,只是觉得自己怀孕过后确实是越来越喜欢各种胡思乱想了,到现在,忽然有了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一艘孤独的小木船一样,漂浮在一望无际的海上面,无依无靠,孤孤单单,心中忽然生出了无限的怅然和不安。
“江诩……”
她情不自禁地开口叫了一声,就在那一瞬间对上了他的视线,霎时间便已经清醒了。
江诩的目光里有些许怔愣,但更多的,是与于微澜截然不同的清明和理性,是它们打醒了于微澜方才原本有些迷迷糊糊的混沌,让她从情绪和状态的迷雾当中醒了过来。
“没有发烧。”
江诩像是在陈述什么公式化的事实一样,平静地说了一句。
没有温度的语气当中体会不出来有任何关心的情绪,于微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她的错觉而已,但毫无疑问地,这种冷冰冰的言辞确实让于微澜心里头的那一点不爽扩大了。
女人一怀孕果然就更容易变得更加矫情了——于微澜在心里腹诽着。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确确实实就是矫情,但是多巴胺的分泌是控制不住的。
见于微澜没有说话,就把头轻轻地这样垂着,一点反应和反馈都不给自己,江诩觉得有几分尴尬,但更多的是不知从何而起的关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从她的脸上看到张果的面容了,相反的是,和张果见面的时候,反而会透过张果那张和于微澜无比熟悉的脸而想到后者。
她的笑……
她好像很少笑。准确地说,是很少在他的面前笑,他几乎没有看见她笑过。
现在,她低垂着脑袋,也不能全然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表情,但江诩觉得胸中有一股不知何处而起的悸动,总觉得有些畏惧,这简直是前所未闻,为什么一看到她的这副模样他会产生这种畏手畏脚的感觉?
还没来得及在脑中好好地理清楚,他便已经行动先于思绪地蹲了下来,只为了看清她现在的模样,心里有那么一丝的害怕,不希望看到她的眼眶是红的。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最近以来他总觉得她很脆弱,就算没有在他的面前赤裸裸地叫嚣着表现出来,他仍旧是察觉到了。
于微澜低着头避开江诩的视线,谁料到他竟然蹲下身来迁就她,她有些错愕的目光就这样直接撞上了江诩在昏暗的顶灯照耀下清亮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一动不动,感觉不到尴尬,也没有气息。
这当然只是于微澜一厢情愿的情感陷入罢了,当她还沉浸在这一刻的怔愣当中的时候,江诩的表情微微变了,她看见他皱了皱眉头,就这一个微小的动作将于微澜拉回了现实当中。
“不要担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爸公司的事我会解决的。”
如果他们之间是寻常的平等的夫妻关系的话,于微澜听到这句话应该会觉得很高兴了。毕竟丈夫为了自己婆家的事情这么上心,口口声声地答应着她,甚至在她自己都还没有提出请求的情况下,直接对她承诺着,会帮她解决她家里的事情的。
但是他们两人终究不是寻常的夫妻,于微澜知道,非常清楚地明白,现在她在江诩这儿得到的越多,她以后会为之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这么久了,她因为认识他、和他的人生挂上钩、义无反顾地爱上他,经历了多少事情,这些事甚至是大部分人一生都不会经历到的,陷害、诟病、诬赖,所有的一切脏水,都在往她一个人身上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