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初见柴将军,本公主虽年少,却是记忆深刻。尤其将军一双黑眼睛,目光炯炯,颇有气势……”
阿远可以将一双黑眼睛几个字咬得又重又缓,一面与柴叶习说话,一面留心观察他表情。
果不其然当她说出一双两个字时,柴叶习的脸色忽变,虽刻意压制着,但紧皱的眉头却没逃过阿远的眼睛。
看来是信了!
阿远心道,第一步让柴叶习相信她的身份,计划总算达成。
接下来便是第二步,设法让柴叶习相信,自己这个真公主,于他而言绝对要比夏知秋那个冒牌货有价值得多!
虽说她心底十分厌恶柴叶习这独眼怪,但依目前形势,自己想重新坐上高位,重享权利荣华,便不得不先假意依附于柴叶习。
至于将来……
哼!
一想到此处,她便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于是笑意也变得越发傲然和狂肆。
“柴将军!”她脚下微微一动,朝着柴叶习走近了两步,她个头虽比柴叶习矮许多,但因着一身的自傲和娘胎自带的高贵,一步一步缓缓走近的气势却完全将柴叶习压制住。
她满意地看着柴叶习不自禁地退了一步,扬起头,说道:“本公主从来都知道,柴将军你是个聪明人,定然能轻易分辨本公主与那夏知秋,究竟谁真谁假。”
她的声音很轻,但语调起伏之间,颇具魅惑力,“不仅如此,本公主还知道,柴将军一身文韬武略,其志向绝非区区西杭黄城,甚至也不止是辰国。柴将军意之所指……”她顿了顿,轻轻哼道:“乃是整个中原!”
这话她从不曾说过,但此刻突然说出口,却觉得一股莫名的兴奋瞬间喷涌而出,在体内乱窜。
“所以……将军才能放下对公主的私仇,转而俯身于前,自称下臣!但!”阿远突然提高声音,说道:“柴将军未免也太过天真了!你自以为随意抓个夏知秋认其为主,便有了兴师之名,举兵北上,再横扫各国?真是……”她夸大地只摇着头,叹息道:“天真地令人好笑!”
阿远一改常态,言谈之间仿若变了一个人。
“不可否认,从目前柴将军的招兵情况来看,宁远公主之名确实有用。但,柴将军认的却只是个假公主,还是个……根本无法掌控的假公主!柴将军怕还不知道吗?那夏知秋面上装傻充愣,乖巧听话。但底下根本和那姓白的勾结好了!迟早要将你——柴叶习,一脚蹬走。你如今再做什么,也不过是为旁人做嫁衣罢了!”
“再者……”说着,阿远忽然停下,接着口气一转,“即便你打败白领夫妻,需要你还需要夏知秋那假公主身份,你便不得不留她性命。夏知秋那人,我与她相交日久,比你了解得多!她与那白平私下交好,定然会不顾一切为白平报仇。到那时……即便柴将军有九条命,怕也防她不住!”
她眼神里杀机尽现,但很快又散了,双目直直逼视向柴叶习,转口笑道:“不知这样与外人勾结谋算于自己,对大业毫无助益的假公主,可是柴将军你需要的?”
听完这一席话,柴叶习猛然发现,当下这女人,不管是语气还是表情,都与当年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小女孩,如出一辙。
不知是否心头隐藏着自己也不曾察觉的阴影和恐惧,柴叶习下脚,此刻竟微微颤抖起来。
这样的心神不宁,持续了有一会儿。
柴叶习脑子里走马一般,闪过从前重重过往,直到最后,便只剩下女儿毫无生气的一张脸。
他有些悲戚地发现,许是时日已过太久,那张原本清晰的小脸,不知何时,竟然变得模糊了。到今时想起,已只剩下个轮廓。
女儿……
如果你还活着,想来也该是亭亭玉立的漂亮姑娘了吧。
可惜……可惜你却……
想到这里,他的心神随之镇定下来。
他能感觉到胸口满腔的仇恨蠢蠢欲动,他清楚地知道,这让他多年难以释怀,多次梦魇的仇恨,终于要到了结束的时刻。
他为此,兴奋难以抑制。
他那仅剩的一只眼睛,如黑夜的狼一般,紧紧盯着阿远。
阿远对他忽然提起的兴致很是满意,在她看来,便是自己方才一番言词,打动了柴叶习。
她决定趁热打铁,于是继续说道:“假的终归是假的!何况还是个不听话的假的!柴将军又何必再与她浪费时间!再者……”
她眯起眼睛,“当下真正的宁远公主就在这里,自然能帮柴将军一步一步走上至尊之位。”
柴叶习静静听了许久,终于开了口,“听公主的意思,想来已有了主意?”
公主?
对柴叶习忽然转变的态度和称呼,阿远险些惊呼,哈!终于!终于有人这人还是柴叶习!终于承认了我的身份!我是公主!没吃我才是宁远公主!
她心里已是黄河翻滚,但面上还算按耐下了,镇定道:“柴将军,有件事本公主不得不提醒你,不论你辅佐于本公主身侧多久,不论你立下怎样赫赫战功,不论你如何横扫中原,但你,始终只是个武将!是个臣子!既是臣子,便永远不配得到你想要的至尊之位,滔天权势。”
她先是好一顿打击,果然瞧见柴叶习面色已是明显不快,这才笑了笑,转口道:“你想万人之上,无人之下的至尊之位,只有一个办法。”
话说此处,她嘎然而止,只盯着柴叶习看。
柴叶习果然迫不及待,立刻追问:“什么办法?”
阿远看着他,但仍然卖关子,“这个办法,只有本公主,宁远公主可以帮你!”说着,打量着柴叶习,似乎对柴叶习当前的姿态颇为不满。
柴叶习随之明白过来,立刻整理了一下仪容,跪下三拜,“公主!末将柴叶习,参加公主!末将往日有眼无珠,对公主多有怠慢,还请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奴才!往后奴才定然悉心侍奉!”
一方大将,顶礼膜拜,跪伏于身前。
这样的事,阿远已许久不曾体会了。如今重现这样的场景,她心底终于再次翻涌着,充盈了许多。
这样的感觉,于她来说,才算是体面地活着。她居高临下,看着柴叶习匍伏于地,享受良久之后,才开口说了平身。
“柴将军忠心,本公主自然深信不已。”她的仪态,已回复许久之前,“柴将军,你只需记住,往后尽心尽责为本公主夺回黄城,那么……”
说到此处,她忽然有一瞬的犹豫,脑子里忽然闪出一个人影,如月光温和,如美玉温润。但很快,画面一闪,那人身边又多了个女人,与他说说笑笑。
恨意刹那涌上心头。
阿远猛地甩了甩头,已是下定决心,说道:“本公主便下嫁于你!”她顿了顿,撇一眼柴叶习,继续道:“到那时,你便是驸马。我辰国皇室已无即位之人,那时,你便是实质的一国之君!待过些时日,你我生下佳儿,他便是辰国新皇!你便可自封皇父……新皇年幼,一切朝政国政,还不由你这个皇父做主。”
柴叶习认真听她说完一席话,忍不住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她。
不可不说,这女人说的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从臣下到主子,从臣国到整个中原。要想名正言顺,这便是最好的办法!
怪不得,她身居深牢,却敢如此与爷爷说话!
原来早想好了筹码,且这筹码,怎么看都正和爷爷心意!
柴叶习心下想道。
“公主好盘算!只是……只是公主如此厚爱!末将……末将真……真愧不敢当。”
这话,与阿远相比,说得不够坦诚。
阿远总觉有些敷衍。但此刻她也顾不上如此多,于是只当是错觉,便不再计较。
“很好!便如此说定吧!柴将军且去准备着。”她说着,转身朝木床走去,端坐的样子已俨然是主子的姿态,“下毒一事既然已经暴露,不妨做到底去。想来现在的夏知秋最无防备,柴将军再叫人去下回毒,将她彻底了结了吧。然后,便找几个证人全推到那姓白的身上去!”
她说道,仿佛这一切很快便要顺利发生,于是忍不住放声大笑:“如此一来,夏知秋,白平,一箭双雕!哈哈哈哈”
柴叶习浅走两步,跟上前去,立身于她身侧,静静盯着她打量。
皇室长大的女人,果然不能小觑,虽只是个黄毛丫头,但今日一番话,却说得头头是道。尤其个中诱惑,力度之大,着实令人难以自持。
没想到,平日我不将她放在眼中,她却对我观察许多。今日这一击,份量真是够大!
若真如她所言,恐怕也不失为一个极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