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将过,月已西斜。
柴叶习自书生章的房间走了出来,脸色坚定,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一手握着那把用惯的镰刀,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大步流星地走出院子,径直朝关押阿远的地老走去。
方才在书生章房中,二人重新谈了谈如今形势,做好了下一步选择。
这一回,难得书生章对他所言,十分认同。二人没一会儿,便达成了一致。
柴叶习站在地牢的门口,微微停了一会儿,换上一副忠诚的奴颜相,接着让狱卫打开了关押阿远的牢门。
“你们都退下吧。”接着,他挥了挥手,将一众狱卫全指使出了地牢大门。
待轰然一声,他清晰听见最外面的那扇巨大的石门关上之后,他才提步进了牢房里。
“末将柴叶习恭请公主金安!”他进门之后,只走了三步,约莫能看见坐在床沿的阿远轮廓时,便郑重行了个跪拜大礼。
这半日来,阿远虽面上傲然不可一世,但到底对柴叶习如何选择,并无十足把握。自柴叶习离开,她便一直忐忑难安。
她已尽了自己最大努力,豁出一切。倘若柴叶习未曾被她说动,她的未来……
不,她或许从此再无未来。
她一面如此害怕担忧,另一面,又坚信自己提出的筹码,足以让柴叶习心动。
如此两面煎熬,过了半夜。
直到这一刻,柴叶习突然而至,跪伏于面前,向她臣服。
赢了!
我赌赢了!
夏知秋,所有你从我这儿抢走的,我全都要拿回来!你等着吧!
“柴将军!”阿远轻轻起身,迈步朝柴叶习走近,伸手将他扶起,“柴将军乃我大辰栋梁,往后本公主还要多多仰仗将军!”
柴叶习态度谦恭,又说了两句恭维话,便拿出一个小瓷瓶,直奔主题。
“公主早前所说一箭双雕之计,实乃妙计。末将回去思衬良久,以为此事宜早不宜迟。如今外头已有不少流言在为那白平开脱,若是任由事态继续发展,恐对咱们不利。以末将愚见,不如趁热打铁,就在此时再添一把火,再给那夏知秋下剂猛药……然后咱们便退说是那白平所为,如此一来,不出一日,便可除掉这两个心腹大患!不知公主以为末将所言,如何?”
一听可以除掉夏知秋和白平,阿远已是迫不及待,兴奋难以自制,立刻点头,“柴将军所言甚妙!便按将军意思去办吧!”
“只是……”柴叶习顿了顿,“只是此事,还需要公主出手相助。”说着,他便将小瓷瓶递到阿远手中。
个中意味,已不必再多赘述,二人心照不宣。
柴叶习此举,在她看来既是试探于她,看她是否真心与他结盟,另一则,又是利用于她,他要利用自己先除夏知秋,并且要将他自己摘干净。
如果此计成功,他才会真正认阿远做公主。
但即便不成功,也无关系,行刺之事,从头到尾都是阿远一个人的事,与他无关,他全当无事发生,夏知秋仍然是公主,他仍然做他的大将军!
好你个老滑头!
阿远心中骂道。
但如今自己势弱,并无他路可选。再者这该死的地牢,她早已忍受不住,如今即便不管别的,总要想办法先出去。
想到这儿,她便强迫自己,笑而点头,应道:“自然。此事便包在本公主身上,柴将军只需放我出去。想那夏知秋定然不会疑我,我随便找个机会,便可将此物放进她饮食中。定保管她无从察觉。”
柴叶习立刻附和,“公主所言甚是,相信有公主出马,定然无往不利!只是……”他忽然话音一转,有些为难地说道:“今夜已夜深,此刻放公主回去恐是不妥,怕平白惹那夏知秋怀疑。不如……末将明日亲自提审过后,再送公主回琅轩殿去,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一听还要在这儿阴冷潮湿的鬼地方再待一晚,阿远心里头便是说不清的抗拒,然而她更清楚,如今能到线下局势,已比设想要好许多。
她若表现过于苛责,惹恼了柴叶习,恐怕还有意外。倒不如顺了柴叶习的意,不管如何,先除了夏知秋,将公主之名拿回再说!
区区一个晚上而已,忍忍便过去了。
想到此处,她于是强作镇定,淡然转身,走回到床边坐下,轻笑道:“便依将军的意思。”
二人算是,就此说定。
第二日,午时将至。
夏知秋正百无聊赖,在院中抓了几只蛐蛐玩耍,酣斗淋漓时,阿远一身疲惫,推门走了进来。
“阿元回来了?”
这是夏知秋没想到的。
她原以为柴叶习定然经受不住将领官员们轮番轰炸,过不了多久就会放出白平。
随后,他定然会想法找出真凶,或者,随意抓个什么人做替死鬼。等事情彻底了了,自己再去要人,柴叶习定然会放了阿元。
然而,她怎么也没料到,柴叶习竟先将阿元放了出来。
见阿元平安得归,她自是欣喜不已,连忙拉着她回房,吩咐下人备下慢慢一桌好味。
然而,阿元始终一眼不发,她亦想不通柴叶习意欲何为,便有些难安。
二人同坐一席,也不过一日不见,却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像隔着千里万里,既遥远,又陌生。
夏知秋见阿元面色苍白,知她在牢中受了苦,联想到她曾是高贵如天上日月的公主,不由得有些愧疚,便想找些什么话,与她交谈。
“院里里里外外婢女奴仆全都换了一批,小厨房也新招了厨娘,做的倒是一手好菜,尤其黄城老菜,做得颇有风味,阿元,这一日你想必也饿坏了,赶紧吃吧,多吃些!你要还想吃什么,我再让小厨房做去。”
“嗯……”阿元面对她热情,却只是不咸不淡应了一声,勉强拿起筷子扫了一眼,却又悻悻放下。看上去对面前这一大桌,毫无兴趣。
“怎么?可是不合胃口?”
阿元如今已不愿再与夏知秋曲意逢迎,心中又记挂着继续下毒一事,便想尽快了结。于是最后一次,勉强笑了笑,与夏知秋撒娇道:“是啊,在那破地方呆了一日一夜,胃口便都没了!不过……”她顿了顿,为支开夏知秋,撒谎道:“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倒是很想喝知秋你煮的油茶呢!”
夏知秋一听她想喝自己煮的东西,立刻便站起身来,“阿元即然想吃,我这便去!这便去帮你做!”说罢,如孩童一般一溜烟就窜了出去。
夏知秋一离开,房中便再无旁人。
阿远从怀中拿出柴叶习给的小瓷瓶,将瓶中白色的粉末洒进夏知秋的碗底,接着又覆盖上饭粒,轻而易举便完成了柴叶习交待之事。
哼!夏知秋,别怪我狠,实在是你不该抢走我的东西。
她的眼神,冰冷恨戾,再不是当初模样。
做完这一切,她马不停蹄,转身去了夏知秋寝殿。她原是想找到曾交与夏知秋保管的玉佩,然而,她翻翻找找找了许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阿元,阿元!”
这时,夏知秋一惊做好油茶,回到正殿,见她不在席间,便一路叫着找了过来。
阿远犹豫了一会儿,这才应了声,“我在这里!”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夏知秋迎上来,挽着她往回去,“若是困了,先去吃些东西,吃饱了再睡吧!”
二人于是又回到席间。
“来,你想喝的油茶,快试试!”夏知秋献宝一样的盛了一碗油茶,立刻送到阿远面前。
阿远心思虽不在此,但还是配合地喝了几口。热茶下肚,她跟着也下定决心,打算直接与夏知秋摊牌,将玉佩要过来。
“知秋,你可还记得我给过你保管的玉佩?”
“自然。”夏知秋从她的表情,隐约猜出她是要拿回玉佩,于是也不墨迹,爽快从怀里将那枚玉佩掏出来,递给她,“答应替你保管,如今物归原主。”
竟……如此容易?
阿远有些错愕,她原以为夏知秋不会轻易交出,却不想她竟问也不问,就直接还了回来。
该不会有假?
她从夏知秋手里接过玉佩,细细查了又查,然而上面的裂纹和残破,无一不证明这就是她原本那一块。
她于是松了口气。
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让她心情大好。对未来的期盼也越发激烈。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她眼神一一扫过夏知秋,目光最终却落到夏知秋面前那小碗上。
她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拿起那碗,舀了两勺油茶进去,又搅了搅,使那一碗搅拌均匀,才递回给夏知秋,说道:“知秋,实在太感谢你了!这么久以来一直抱我保管这玉佩!我……我……你知道的,我这人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也没什么好报答你的!就……就以这碗油茶饭代酒,聊表谢意吧!你……你可不要介意啊!”
她笑容灿烂,面庞娇俏。
撒起娇来,夏知秋最是受用。连忙接过碗来,连声道:“你我之间何需说这些!”
阿远笑容越发灿烂,眨了眨眼睛,“那……知秋,你可要全都吃光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