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扁月山,风轻云淡。
巳时三刻刚至,月辉堂的前大门便被两个守门的推着,缓缓合上。
接着,一声沉闷的碰撞声响后,大门从里面被闩上了。
好在阿远巳时一刻就躲进了正厅之后的偏门耳房中。耳房堆着杂物,平时没人进出,偏又紧挨着大厅,透过门缝的缺口,能看向厅中,虽看不全,但堂上主位那一块,却正正好映入眼帘。
这一切还是小七告诉她的。
今日柴叶习要在这里举行重大仪式,说是公主主持,但这个公主却不是她,而是夏知秋。
这事她原本可以视而不见,但小七在她耳边唠叨了几次,说想来见识见识。她听得多了,慢慢的也就有了兴致。
于是今日一早,便换了男人装,跟着小七趁人不备之时,先躲了进来。
因等待时间太长,她甚至忍不住又打了会儿盹。
“快看快看,公主,公主来了!”直到小七推她,她才醒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没去看什么公主,而是迷迷糊糊地看着小七。见小七的眼睛直勾勾亮晶晶地盯着前方,兴奋的模样让她心头震了一瞬,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她随着小七的目光,贴近木板上的缺口,正好看见夏知秋身着一套红黑相间、质地柔顺的金丝绣裙,端着姿态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她当时就惊呆了,这一套着装,不正是她还在黄城时,大典上穿过的吗?
一瞬间,曾经那些贵为公主的日子重回脑海,她有些恍惚,下意识跌退了一步。
但小七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仍然咧嘴笑着,兴奋地招呼她,“快看快看!公主诶!原来公主穿朝服是这样的啊,这也太美了吧!不,不止美,简直就是神女下凡嘛!”
她还说了些什么,阿远已听不进去,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她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觉得很酸、很沉。
“臣等参见公主!”
直到一阵整齐的山呼声震破耳朵而来,她才再次回了回神。她紧紧盯着正厅,见夏知秋脸上挂着仪态端方的浅笑,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坐在那立于大厅正上的石座上,右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扶手上,用优雅而高贵的眼神俯瞰着堂下约莫几百号山匪士兵。
那模样,简直比真正的宁远公主更像公主。
那模样,好像她之前与自己说“不愿当这个傀儡”,都是谎言。
一种异样的,似乎被背叛的感觉不受控制地直往上冒。
为强迫自己冷静,她只得将双手紧握成拳,她越发用力,指甲记忆嵌进肉里,但仍是不够,她忍不住开始颤抖,眼眶也开始泛红。
“不,不会的……”她忍不住一遍遍低喃。
这时,小七终于有所察觉,一双眼睛狐疑地看着她,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阿远强扯了个笑容,“没……没什么。”
小七用怀疑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回,突然笑了笑,“哦……我知道了,你是羡慕嫉妒对不对?”
接着不由分说,拍了拍阿远的肩膀,“哎,我跟你说,你羡慕也没用的!人家是公主,是天生的!像你我这样的穷苦丫头,这辈子也只配做个使唤丫头。”
说到这里,小七突然停下,接着撇了撇嘴,又道:“哎不对,你和我也是不同的,你尽管也是个穷丫头,可我看公主待你挺好的,不顾将军反对,硬拉你同吃同住的,看来是真把你当妹妹了。这样看来,等有朝一日,将军真的帮公主夺回黄城,入住了皇宫,重振了辰国皇室……嘿!”
她似乎已经想到了那一个画面,突然猛一拍阿远,“到时候公主嫁了驸马,驸马当了皇上!她不得封你个公主当当啊!”
她也说越兴奋,好像那一天就是明天,好像可以沾光当上公主的就是她,一时兴奋差点没控制住声音,“诶!我说,看在……看在这些日子我对你也不赖的份上,你将来可一定要提携提携我啊!知道吗?”
这一番话,与夏知秋往日同她说的截然不同,却与今日她亲眼所见完美契合。
这段日子以来,她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登时狂风骤袭,波涛乱翻。
到底……谁在骗她?
不,夏知秋不会骗我的!
她忽而变了脸色,朝小七吼道:“不会的!你骗我!知秋不会回黄城当公主更不会嫁驸马当皇后的!”
她声音骤然升高,吓得小七手足慌乱,赶忙捂住了她的嘴,一边向她眨眼睛,示意厅中有人,“嘘!嘘!嘘!你做什么?被人听见我俩就死定了你知道吗!”
阿远发泄过后,又经此一吓,恢复了神志,赶忙禁了声,把耳朵贴在木墙上听,但外面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她忐忑不安地趴在缺口处朝外看去,只见堂中整整齐齐跪了足有三十来人,正俯首贴地,静侯着上座的夏知秋指示。
显然,刚才定是这三十人,齐声高呼公主千岁,谢恩之类,正好盖过了她的声音。
“各位将军快快请起!”夏知秋轻抬手臂,说的话正好应证了阿远的猜想,原来这些就是这次训练选出来的中将军们,刚得到夏知秋这个宁远公主的敕封。
这个宁远公主……
夏知秋似乎当得风生水起呢!
此时,阿远已比刚才冷静许多。“我说……小七。”她突然叫道,接着转过身去看着小七,“你方才说……公主会与柴……将军一同回黄城,还会坐上大辰帝后宝座,可是真的?”
小七讶异于她的态度转变,但一提起这个问题她便来了劲,于是拉着阿远的手,迫不及待地说道:“是啊!这事我可是听我男人说的,他说柴将军打定主意,要推举公主上位。而且……”她突然靠近阿远耳边,耳语道:“柴将军现在已经招募了好几万兵马,只等解决了西杭姓王的那块心病,就带军北上,直捣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