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不如……”夏知秋嘴角浅浅一勾,露出纯白一笑,“咱们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王山明想了想,但细想半天,仍是百思不得其解,若以他往日性子,多半半装半放弃,此事也就过了。但今日之事,事管白平,他却做不到了。
无论如何,他都得问个清楚,确保面前的公主,确有救白平的万全之计,他才好安下心来。
“敢问公主,如何叫做其人之道?”
夏知秋抬眼直直盯着他,良久,莞尔一笑。
“他柴叶习既然想胡乱定罪,传言出去煽动民心军心,你我如何不能提前为之?”
王山明见她自信满满,把握十足,有些受触动,也变得昂然,“公主莫不是想……”
夏知秋点头应道:“柴叶习手下有个书生章,最善于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私下做了不少引导舆论煽动人心之事,想来这回,定也是打的如此算盘,借辰军新军新怒,极快速地处决白姐姐。”
说着,夏知秋抬眼看向远处,眼神一凌,又道:“可我料想柴叶习再大胆,可他与白姐姐这些年争斗,总落下风,心里总有些畏惧,行事定不如往常果决,想来此刻也定与白姐姐有一番纠缠……”夏知秋顿了顿,扫了一眼远处熙攘的人群,继续道:“许是那书生章过于自信,以为这偌大的西杭,他们拿下白姐姐,便再无人与他们对抗……总之,书生章这回大抵是忘了,所谓民心军心,虽说好用,可也最顽固。他们自有自己一套信仰,若非赶急,便得顺意。所谓先下手为强,讲得便是最早占领他们之地,引导他们所思。可这回……很显然,柴叶习动作慢了些。”
夏知秋虽说谈的是救人之事,可谈到这里,她却突然恍然大悟,确定了另一件事。
只听她忽然皱了皱眉,喃道:“我原以为,毒杀我的事,本是柴叶习为陷害白姐姐有意安排。可如今看来,凶手却是另有其人。”
会是谁?
夏知秋底下头,陷入沉思。
王山明仔细回味着她放菜所言,忍不住重新打量夏知秋。
他虽朝见过公主锦衣高坐,尊贵浅笑的模样,可面前的夏知秋,粗布衣裳,满身污泥,无论从何处看,都只是半大的农娃罢了。
可便是这样的她,一席话却说得精妙绝伦,好似她有一双常人不曾有的慧眼,能看透人心,洞察万事。
原先听平儿说他们这公主如何不同凡人,他总不以为意,心想着即便生于皇家,但到底不过一黄毛丫头,能懂多少人情世故,又经多少风云搓磨?
可如今看来,不经人事的,翻反倒是自己了。
如今看来,百姓传得沸沸扬扬的宁远公主,或许真是天选之人也说不定。
若是这样的公主……
王山明脸上不禁浮现出笑意来,想来,即便柴叶习再妄想任拿任捏,鹿死谁手还真有待时日细看可言。
如此想可以用,王山明如今再看夏知秋,他心态已然变了不少。
“依公主之言,臣下如今该当如何?”
夏知秋眼神看得很远,缓缓开口,似乎在同王山明说话,又似乎喃喃自语:“想必……此刻公主琅轩殿糟刺,王夫人舍身相救的故事,已经传遍大街小巷了吧……”
王山明见她嘴角笑意渐深,一派灿然又成竹在胸,刹那间似乎看见她周身散发着某种令人压迫的光芒。
再一细回味她说的话,登时便都明白过来。想必公主早在来王府之前,便已安排打点妥当。
想到此处,他先是震动不已,转念一想,面前此人如此费心尽力,为的正是他的发妻平儿,登时又觉感动。
两厢情绪齐齐上涌,他忍不住正步夏知秋面前,理了理长袖,接着郑重一呼,屈膝跪倒。
“承蒙公主挂记贱内,臣王山明永记大恩,若贱内平安得归,往后我夫妇二人,定当牛做马,唯公主之令是从!”
夏知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跪,拉回了神思。忙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大人言重了!白姐姐与我情同姐妹,如今我所作所为,不过凭心而已。再者……”她顿了顿,笑道:“若今日换作我有难,我相信,白姐姐也定然不会袖手旁观。王大人你就不必挂怀在心了!”
她说得真心,可她越是言之诚恳,于王山明而言,就越是感动,效忠追随之心,也就越发笃定。
“平儿若是得知公主如此情义,想必该高兴坏了。”说起白平,他的眼神变得越发温柔。但一想到此刻白平在狱中,他就浑身猫抓一般难受,忍不住再次催问,“公主,如今,可还需臣下做些什么?”
夏知秋抬头看了看天,“如今倒是没什么,只需等着便是……”她不经意间瞧见王山明,担忧之色丝毫不减,于是她继续道:“不过……王大人若是闲着,不如到各位大人将军家里喝喝茶吃吃酒,多与他们聊些白姐姐与本公主的情义,尤其……”她笑了笑,“舍身救我之事。”
王山明了然,忙点头应道:“臣下明白,臣下这便去!”
说罢,拔腿就打算出院子去。
“王大人!”夏知秋赶忙大喝一声将他叫住,“王大人莫慌,我线下,还有一事需王大人帮忙。”
“公主请吩咐!”
夏知秋转身,反向屋子里走去,“烦请王大人找件合身的仆人衣裳来。”
王山明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跟了上去,一面招手唤来了奴仆,“快去寻身干净的奴仆衣裳来。”他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一事,忙又去问夏知秋,“敢问公主,这衣裳……”
夏知秋回过头来,笑道:“我穿。”
王山明愣了愣,似有犹豫,但片刻之后,还是朝奴仆点了点头,奴仆便麻溜地退了下去。
夏知秋瞧他一脸犹豫,想问却又不敢问的模样很是好笑,暗自乐了一会儿,才叫他上前。
“王大人可是在想,我为何要穿这奴仆衣裳?”不等王山明回话,她便说道:“有件事还不曾与王大人说……”
夏知秋脸色忽然变暗,“白姐姐的白猫……不二……此刻还在我琅轩殿……”她难过地捏了捏一觉,顿了顿,才鼓起劲儿来,一口气说道:“不二它死了,今日若非它相救,恐怕死的就是我了。我深知在白姐姐心中,它绝不仅仅只是一只猫。甚至与我而言,它也更像一个并肩战斗过的挚友。可如今……”
她一说,忍不住便想起往常种种来,不知不觉间,眼角便翻起了涟漪。
“如今它已故去。”她眼角泛红,“方才我惦记白姐姐,只将它安置在我房中圆垫上。我想着……白姐姐一两日怕也不得自由,还是……还是请王大人去将不二带回府中吧。”
不二已死这事,王山明早有耳闻,可突然听夏知秋提起当时事,心里的难受和痛楚还是翻涌而出,难以自制,忍不住便流下两行眼泪。
不二于他于白平而言,都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那年他初次远走上京,便是在途中捡到了不二,不二乖巧聪明,极有灵性。他与白平成亲多年,始终无子,不二便如同亲子一般,时刻伴随左右。
上次白平遭遇山匪,它更是英勇救主,身子早已伤残不堪,白平几经奔走,这才险险将它救回。
可如今……
怎能让他不伤心!
“老爷!”
就在夏知秋为难,不知该如何安慰于他时,方才退去的奴仆端着一套衣裳走了过来,“老爷,衣裳已准备好了,调了老奴小儿一套新做的,还未穿过一次。”
王山明忙偷摸抹了把眼泪,接过衣裳转身呈递给夏知秋,“公主,您请换上吧。”
夏知秋接过衣裳,又担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屋。
再出来时,王山明似乎已安排妥当。正带着另外几个随从,候在院内。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
夏知秋摆了摆手,立刻变成一副乖巧的小厮模样,朝他行了个礼,“参见大人。”
王山明反应也快,于是端了端架子,佯作不耐烦的样子,催促道:“还不快些!”
“是是是!”夏知秋于是又点头又哈腰,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距离,小步快跑着。
“公主见谅!”王山明见身后几人跟得远些,这才敢压低声音同夏知秋道歉。
夏知秋左右瞟了一眼,也压低着声音与他说话:“我偷跑出园,实在不便独自回去。若不回又怕柴叶习发觉,只得劳烦王大人送这一趟,还请王大人莫怪才是。”
王山明于是越发惶恐了,“公主为贱内冒如此风险,臣下实在……感激涕零。”
如此再说下去,又是好一阵官话客套话,此刻天色已暗,夏知秋担心自己不在琅轩殿一事暴露,心中已有些焦急,于是不再与他客套。
转而催促道:“此刻王大人入园,正是他柴叶习翘首以盼之事,各门守卫定然轻松放我等入园。但有一点,王大人无论如何,必得牢记!”
她顿了顿,说道:“入了园,只管朝琅轩殿去,将不二带回。其余之事,一概不予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