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料想……那柴叶习定是时刻紧盯于你,若见你离开,定会差人阻拦,或许出言挑衅或许极尽引诱……你且千万记住,不管何人,不论何言,务必一笑置之,只管抱着不二回府。”
夏知秋恭敬将王山明扶上马车,末了又叮嘱道。
王山明脸色肃静,重重点了点头。
车夫拉了拉缰绳,轻轻打了打马背,车轱辘混然响了响,缓缓朝着意园驶去。
一行抵达意园正门时,夜幕已然降临。
王山明带着一行奴仆,直直朝正门而去,“西杭城令王山明,有要事拜访柴将军,还请通传。”
守卫门交头接耳了片刻,便纷纷让出了道,且不过随意看了眼身后随从,便连细细盘查也是省了的。
看样子果然是早得了柴叶习的命令,王山明一众到园,任其自入。
王山明入了园,假意往柴叶习住的巢湖方向兴冲冲直奔,但到了长廊处,便折身往琅轩殿去了。
夏知秋引着路,传了几道近道,很快便到了琅轩殿外。此时的琅轩殿,仍是一派静谧。
守卫见王山明突然闯入,先是横刀一放,将人拦了下来。
但王山明早已想好应对之策,于是怒目而喝:“好几个狗奴才!也不看看本官是谁,可是你拦得了的!我且告诉你!此刻我带走我家白猫,下刻便要去柴叶习那里与他算账!你若敢拦我,我便先斩了你!料想他柴叶习也不敢拿我如何!”
这一通话,要紧的却不是斩了守卫,而是诓他自己已然入套,自是要去找他柴叶习,送羊入口的。
柴叶习既早下了令,若王山明来府,一干人等皆不可拦阻。
此刻主动暗示,守卫定然不会再拦。
至于他一会儿将不二带走,将去往何处,那边不是这康选点护卫管的了的了。
事实正应了夏知秋与王山明的猜想,此话一出,守卫便禁了声,恭恭敬敬退下了。
一则王山明做戏到底,二则一想到此刻屋内正躺着气息全无的不二他便难过不已,索性又发了火,“狗奴才,还不开门!”
守卫已是不满,但一想到上头下了密令,一想到书生章那深不见底的表情,他便浑身发抖,于是强忍着将虚掩的大门推开,“王大人请!”
“哼!”
王山明用眼角瞥了他一眼,这才带着人大摇大摆进了院子。
琅轩殿的前院,此刻正跪着一众奴仆,时不时朝里屋喊两句,“公主,天色已晚,还请您允许奴才们进去,伺候公主您用膳!您要是饿坏了金体,奴才们就是万死,也难赎罪过啊!”
听他们语气,可谓个个衷心可表,言辞深深。但看他们面色,却都畏惧不已,看着门扉紧掩的主殿,无人胆敢上前半步。
饿坏?
哼!
怕公主就是饿死在里面,你们也只会载歌载舞欢庆吧!
一面,夏知秋为自己不曾暴露而庆幸,但另一面,又忍不住深深叹息。
“进去吧。”感叹完毕,一切过境。她用手肘轻轻推了推王山明,催促道。
王山明立刻明白过来,扫了一眼院中众人,轻蔑哼了一声,接着径直朝主物走去,再接着,大脚一踹,大门瞬间大开。
夏知秋趁无人发现的空档,闪身进了屋,立时捡了个花瓶猛砸过来,怒吼道:“都给本公主滚出去!滚!”
王山明配合着她,愣了一会儿,喝退随从,独自进了屋去,语气颇有怨怼:“公主!臣下王山明,特来寻家中白猫!听闻它在公主殿中,还请公主慈悲,容臣下带走安葬!”
这一来一回演罢,唬弄过院中众人,屋内这才安静下来。
夏知秋带王山明到白猫不二身前,“王大人,不二……便交还于你了。”
此时的不二,虽如往常一般蜷缩在垫子上,但十分明显,已无平日的柔软。
素来柔顺晶莹的毛发,更是毫无光泽。
夏知秋眼神落到它身上的刹那,一股浓烈的心酸和刺痛便涌了上来,几乎将她淹没。
她想唤它名字,但怎么也叫不出口。她想伸手去摸摸它的脑袋,却发现双手止不住颤抖,便连一寸,也伸不出去。
她正难过时,忽然听到身旁的王山明咬牙和闷哼的声音,转头看去,才发现王山明的脸血色全无。
他拳头紧握,身子也止不住颤抖,这才勉强压下满腔的恨意与难过。
“王大人……”
夏知秋想说些什么安慰于他,但被王山明打断了,“公主,你方才说凶手不是柴叶习,您可确定?”
夏知秋原是十分肯定,可这会儿,面对如此情景,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点下。
“臣下明白了。”
王山明见她犹豫,突然下定决心似的,“公主,臣下这便将不二带回。”说罢,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不二。
许是不二的身子又凉又硬,先还强忍着他,在触碰到不二的瞬间,忽然发出一声模糊的哭声来。
他只楞了一瞬,又强迫自己轻柔的抱起不二,忙转身往外走去。
转身那一刹那,夏知秋分明看见他的脸上,流下了两行清泪。
夏知秋目送他走了两步,又见他忽然停下。
“王大人……”夏知秋担心的唤了一声,小跑上前,正欲问他什么。
他却摇摇头,制止了夏知秋。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喃道:“公主,我忽然觉得庆幸,此刻平儿是在牢里。”
夏知秋看着他踏步出去,背影消失在眼前。
我忽然觉得庆幸,此刻平儿是在牢里。
夏知秋楞楞地重复了一遍,突然胸口一震。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白平此刻被柴叶习关押在牢里,虽少不得受皮肉之苦,可……总好过在此处,目送她挚爱如子的不二生气了无。
“该死!到底是何人!”
何人一心要置她于死地?要杀她正大光明向她捅刀子也就罢了,却偏偏连累旁人!
一想到如今不二、白姐姐、阿元都为自己所累,夏知秋便觉愤恨难泄,右手一挥,索性又摔了一支花瓶。
“公主何故发如此大火?”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传了进来。夏知秋一惊,猛然想起,自己还一身王府的奴仆装扮,忙翻身躲进了被窝里,探出头来怒骂:“何人胆敢闯公主寝殿!”
来人听她声音有些慌乱之气,于是在门口迟疑了一会儿,待屋内安静下来,这才抬脚走了近来。
“奴才听闻公主尚未用晚膳,特意让厨房炖了公主爱喝的白梨燕窝粥,公主还是用些吧。”
语气温和,面带微笑。
夏知秋凝身下来,细细一听,再透过纱帐看出去,这才辨清来人,竟是师慕别。
“你如何来的?”
待确认并无旁人跟随,夏知秋掀开被子跳下床来,朝着师慕别奔了几步。
师慕别将端来的粥和糕点放在桌子上,转过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笑道:“果然偷跑出去了。夏姑娘好大的本事,师某佩服。”
夏知秋于是也恭维道:“如今形势,师大公子竟还能如此随意出入琅轩殿,才是真正的本事,本公主佩服!”
说罢,二人相识笑开。夏知秋一转身,利落落了坐。她一边端过那碗细粥,用勺子搅动着,一边朝大门处一瞥,示意师慕别前去关门。
师慕别于是转身,轻轻将门关上了。动作流畅轻柔,折身回到桌旁。
“多少还是吃些吧。”见夏知秋搅了许久却不曾吃下一口,师慕别劝道。
夏知秋听了他的话,舀起一勺,但刚送到嘴边又放了回去。她仍是没有胃口,于是叹了口气。
但随着这个口叹出,她忽然又提起了劲来,于是问扔了勺子,抬眼瞧着师慕别,问道:“你如何进得园来?”
师慕别顶着一张粗鄙蜡黄的脸,笑眼弯弯地回视着她:“也没什么,送了柴将军一份大礼,想是令他心情大好,便准了我回公主身边伺候的请愿。”
他说得轻松,但夏知秋清楚真相并不简单,于是追问道:“怎样的大礼?”
“嗯……”师慕别故意卖了会儿关子,“不过甲国太子身旁一只狗,碰巧柴将军喜欢,也是幸运啊。”
甲国……
一听这两个字,夏知秋更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以她对师慕别许久的认识,她已然确定。
想来这回……师慕别是动真格的了。
“师大将军下此大棋,想必已是成竹在胸了吧?”
师慕别却摇了摇头,“倒没什么算计,便也说不上成竹在胸。只是讨厌那只狗许久,前些日子碰巧得知他竟在西杭不远处……便扔了些骨头,谁知如此顺利就将他捉住,想着就此杀了可惜,索性……”
他顿了顿,浅浅笑道:“索性送给柴将军,还能讨个功劳不是。”
他眼下用一张极平凡的脸,说的话也并非善言,可不知为何,夏知秋看着他,仍然有一种错觉,仿佛他怡然独立山间,明月照在他身上,飘飘然散发着一阵雾茫茫的白光。
那样温柔,又那样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