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陆阳死后,陆芸菲因为买不起A市的公共墓地,便依照爸爸以前的愿望,将他安置在了一个青山绿水环绕的地方。
而那个地方,隔A市的市区大概有三个小时颠簸的车程。
谢美林不愿意起得太早赶来车站乘车,便拉着陆芸菲住近了车站附近的酒店,这样以来的话,她们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也能够更有精神,面对那一段颠簸的路途。
差不多到中午时分,两人来到一处位于小山坡的枫树林下。
隔得老远,谢美林就看到林中较大的那棵枫树下一块青色的墓碑,她知道,那一定就是陆阳的坟墓了。
而陆芸菲则在看到那块墓碑的瞬间忍不住湿了眼眶。
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一步步来到陆阳墓前,看到墓碑四周那已经漫过腿深的杂草,陆芸菲的眼泪终于没能够坚持住,从眼眶中簌簌落下。
放下手里的东西,两人仔细而动作轻柔地将陆阳墓碑旁的杂草清理了一遍,然后才来到墓碑前站定,看着青色墓碑上那张黑白色的照片。
照片中,一个面容敦厚的男人温和地笑着,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给人一种亲切感。
陆芸菲看着爸爸的照片,紧咬着嘴唇,随即噗通一声跪在了满是泥土的地上。
谢美林则在陆芸菲跪下后,才走上前来,将手中捧着的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
因为之前几个小时的颠簸,花儿已经没有从花店里买出来那般鲜艳了,但却也给这单调的墓碑增添了一抹色彩,让陆阳的照片看起来似乎都多了些生气。
谢美林恭敬地弯腰行了一礼,随即道:“陆叔叔,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谢家的谢美林,小时候我没少来你们家玩,也没少给你添麻烦的,还记得以前我最羡慕菲菲有您这么个温柔的爸爸了,却没想到……”
说着说着,谢美林哽咽了,抽着鼻子说不出话来。
陆芸菲到了这里之后,像是感觉不到谢美林的存在似的,见她哽咽着落泪,也没有出声安慰她,只是痴痴地看着墓碑上,陆阳的照片。
她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好好看过爸爸的样子了。
失忆的时候,每当想到自己是否还有父母时,她的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的,那常常让她很恐慌,害怕自己会是孤身一人,害怕她本就没有亲人。
但恢复记忆后,她却知道,虽然她从小就没有妈妈,但却有一个足够爱她的爸爸。
这个爸爸的存在,足以弥补她整个童年没有妈妈的遗憾。
因为他对她,真的很好,很好。
然而就是这个很好的爸爸,在他弥留之际,自己却没有能够陪在他的身边,这是她最为遗憾的事情。
此后的三年,她一直处在一种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流浪生活中,在一个地方甚至呆不到半年,更没有回来过A市。
所以,不管是谢美林,就连她自己,在父亲死后,也是第一次回来看望他。
痴痴地看着陆阳,想象着他的笑容就浮现在自己眼前,陆芸菲的眼泪再一次控制不住地汹涌如潮。
注意到她的眼泪后,谢美林却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凑过来柔声安慰她,而是在跟陆阳问过好见过礼后静默地退了出去。
她转身走到十来米开外,将此处安静的空间留给陆芸菲,让他们父女两人,能够好好地独处一下。
因为她知道,陆芸菲一定有很多话想要对陆阳说。
就跟她如果很长一段时间不回家,回到家里以后,也会第一时间黏着父母亲说上半天话一样。
谢美林转身离开的时候,陆芸菲眼睛眨了眨,微微瞥了谢美林一眼,随即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紧挨着那面青色的墓碑坐了下来。
她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墓碑上,想象着父亲曾经柔和地抚摸着自己脸颊的模样,任凭眼泪在脸上肆虐,轻声道:“爸爸,我回来了。”
然后,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攥在手心,小心翼翼地在墓碑前摊开。
“爸,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那风在枫林间打着旋儿的呜呜声就像是在回应她似的。
陆芸菲自嘲地勾起嘴角笑了笑,“你一定是认得的吧?干妈告诉我说这是我那个所谓妈妈的东西,她说我的妈妈叫柳烟岚,呵呵,爸爸,柳烟岚就是那个你最爱的女人吗?”
“你说,她那么早就抛弃了我们,为什么爸爸你还一直都忘不了她呢?为什么就连我也,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感觉心里有止不住的悸动呢?”
她自顾自地说着,越说,眼泪就掉得越汹涌。
“其实我原本应该恨她的对不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听到柳烟岚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不但一点怨恨都没有,反而还有那么一丝庆幸和喜悦,就好像……就好像……”
“原来我陆芸菲也是有妈妈的人!但这种感觉……爸爸,很可笑是不是?”
陆芸菲自嘲地勾起嘴角,言语前满是对自己的嘲讽。
呜……呜……
林间的风更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陆芸菲的爸爸在对她的话有所回应。
她在这里呆了很久,一直不停地跟陆阳说这话,像是要把这三年来所有没能陪他说过的话都一次补齐似的。
这期间,谢美林始终在离她十来米远处的那个位置安静地看着她,没有来打扰她,甚至脸上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这对于她来说,算是很难能可贵的了。
差不多直到夕阳渐渐从山的这头落下,谢美林才过来拍了拍陆芸菲的肩膀,轻声道:“菲菲,我们该回去了。”
闻言,陆芸菲抬起不知何时变得红肿的眼眶,看着谢美林点了点头。
起身时,她脚突然一麻,身子猝不及防地软了下去。
好在谢美林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让她摔倒。
“美林,谢谢你。”
被谢美林搀扶着,陆芸菲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这声谢谢,不只是因为刚才她扶住了自己,也因为她陪自己回来并且毫无怨言地在旁边等了自己那么久。
谢美林闻言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这并没有什么,然后问陆芸菲,“菲菲,其实从昨天起我心里就有个疑问,你愿意告诉我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