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纷扬而下。
苏锦时只觉得身下的酒水,真是寒冷无比。几乎将她的骨头都要冻住了。
刑场上的血腥味浓重粘稠得几乎要冲进她的鼻腔,那上面一个个头颅,死不瞑目的,是喜欢用胡茬扎她脸颊的父亲,是总好板着脸训斥她的长兄,还有,那个小小的,姜黄色襁褓里被摔死的、不足一岁、兄长的小女儿,还有……
血泪滑至唇边,她虽没有舌头,却还是感觉到,好咸好苦。
“好戏看完了……咯咯,姐姐,咱们回宫吧。”苏毓筱说着,也不再看苏锦时,吩咐人道:“快把她搬到马车上。回宫!”
清宁宫。
地下囚牢。
苏锦时再次被搁置在老地方。
一股刺鼻的腐臭味从头上传来。
苏锦时没有抬头,她早就习惯了,那是她的胳膊和双腿。血迹早就干涸了,乌沉沉地,吊在上面。
“姐姐。”苏毓筱柔柔地开口,轻声道:“你看着我。”
苏锦时自顾自闭着眼低头一动不动,仿佛没听到苏毓筱的话。
苏毓筱嗤笑:“姐姐放心,妹妹不会这么容易让你死的。总有一天,我要你像条狗一样求我、求我给你个痛快!”
闻言,苏锦时紧闭的双眼露出一条缝,眼中倏地滑过一抹讥笑!
求她?绝无可能!
心已死,就算还有知觉,就算受更多折磨,又怎样呢?
“你知道吗?你们安国公府的人骨头真硬。”苏毓筱说着,表情惊奇:“我剥了你父亲和兄长双腿的皮,用蚂蚁洒在血肉上,用钢针半个时辰扎一针,却一刻也不停止针头刺入肉中。你的大嫂,在他们面前被一群乞丐凌辱,三天三夜,上百个男人……可就是这样,他们仍然拒绝承认贪污谋反一事,真个傲然风骨,本宫顶顶佩服!”
她忽地伸出白皙纤长的右手,晃了晃:“喏,就是这只手,亲手剥的皮。”
苏锦时闻言,猛地一震,身子骤然前倾,张口狠狠地朝苏毓筱的手咬去!
苏毓筱灵巧地抽回手,看着苏锦时咯咯直笑。
“咯咯……这会倒挺像一条狗呢!”
她得意地转身离开,随着石门轰然落地的声音,唯一的一丝光线也陡然湮灭。
苏锦时置身在一片死寂黑暗中,只有刺鼻腐臭味作伴。
可是她并不觉得害怕,比起黑暗,有的东西更为可怕,而她不幸已亲身经历。
她像个傻子一样咧开嘴笑,无声,怨愤仇恨却缠入骨髓。
……
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
石门再次被轰然打开。
庆文帝宇文嵇背着手缓步踏阶而来。他一袭明黄的龙袍,五官英挺,玉冠束发,越发显得身姿颀长,丰神俊朗。
苏锦时看着他,嘴角勾出一抹嘲讽。
若不是半年前,他亲手将自己放在这小小酒瓮里,恐怕,她会继续被他愚弄在股掌中。
十五岁,初见,她冒着天下大不讳,当着他的面,弹了一曲凤求凰;
十六岁,出嫁,她穿着自己绣的六层云蝶罗喜服,搭着他的手,扫裙角,拜高堂;
到如今,她二十二岁,成为他‘已薨的’皇后。在这后宫地牢中,酒瓮里,半死不活地看着他迈步而来。
整整七年,她何其痴蠢愚昧!
宇文嵇已到了苏锦时面前,玩味地欣赏道:“苏锦时,你如今这副样子,倒是有趣。”
说罢,他又有些遗憾地摩挲了一下下巴:“可惜,你没有舌头,朕听不到你的愤怒。好在,你还有眼睛。啧啧,多美的一双眼睛,可惜了。”
“当年太子香月寺一案你可还记得?当初,可是你为朕出谋划策扳倒太子的。呵……呵呵。”
宇文嵇忍不住笑出声来:“苏锦时,你说可笑不可笑?给你下药让你一病不起的是朕,派人暗中埋伏掳你母亲的是朕,下令折辱她的……也是朕……”
苏锦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子。
他是世间人眼里的明君,却,对她如此恶毒!
当年她染上急病,母亲去香月寺为她上香祈福,半路遭贼人掳走折辱,羞愤自杀。
当时,尚未登基为帝的三皇子宇文嵇一边安慰她,一边不眠不休奔波查询……最后,她得到的“真相”是:太子为铲除威胁自己皇位的二皇子,故意设计,为的就是将这件事推到二皇子身上!
可是……没想到……
原来,这一切都是宇文嵇,是他在背后谋划!
苏锦时想笑,想哭,觉得自己这一生,所犯的错实在太多,并且罪孽深重!
……
“皇上,原来……您在姐姐这里呀!”
突然,苏毓筱娇媚的声音传来。她双眸含情地看着一袭明黄龙袍的宇文嵇,款款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