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庆三十六年,冬。
京兆迎来近百年最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雪花自上空纷洒而下,从前日傍晚一直飘到此时。
而丁字街刑场外,却簇拥着许多看热闹的平民百姓,虽寒风凛冽、冰雪刺骨,但他们的面上却个个荡漾着激动和兴奋。这,全是因为刑场上跪着即将要砍头的、是曾出过三朝皇后的权贵世家——安国公府的人。
“听说,安国公府嫡系老少总共七十八口,一个都没能跑……”
人群中,无数唏嘘。
“死有余辜!要不是他们贪了修堤的银子想造反,河西数万百姓哪能死在洪水下?天理循环,因果报应罢了!”
“就是就是,虽是诛嫡系全支,好歹有个体面的行刑。但要不是圣上念及已薨的皇后娘娘,按律早当凌迟了!”
“圣上仁慈!”
……
丁字街另一头,留仙居。三楼。
翁内的苏锦时早已是泪流满面。
是她,都是她!
要不是她识人不清、一意孤行要嫁给那人,她的父亲、她的兄长、又怎会落得如今这样的下场!
她好恨、好悔。
想嚎啕大哭,可是张开嘴,却只能发出一阵毫无意义、喑哑难听的啊啊声。
想伸出手去捂住那颗痛得痉挛的心,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无舌、无手、无腿,口不能言,仇不得报!
早在半年前,在那人愉悦残忍的笑声下,在她的哀求哭嚎中,他生生割下她的舌,斩掉她的双腿双手……
“贱人,你以为朕当真会让一个不贞不洁之人做朕的皇后吗?笑话!要不是你,朕早就立筱儿做这后宫之主了!”
“如此丑陋狰狞、不贞不洁、愚钝至极之人,怎可为后?怎能为后?怎配为后?”
……
血泪顺着苏锦时的脸颊,缓缓滑下。
是,她多丑啊!整整大半张脸,都是被烙铁烙出的紫黑色印记,她自己也曾看到过,就是从那时起,她砸了三皇子府上所有反光的东西!
她也是不贞不洁,嫁给他时的确已失贞洁。
可是,这烙伤,是为了救他宇文嵇才得!这贞洁,是因他命悬一线,她孤身一人,雪夜奔走,求得远在西北的兄长营救,方才在归途遭人暗害而失!
这些他都忘了吗?
他怎么能忘?他怎么敢忘!
她至今仍记得,一身褴褛血污的宇文嵇抱着她说“此生,我永不会负你”。
呵,假的。
都是假的。
她闭上眼,却感觉到脸上猛地一疼。
“姐姐,你怎得哭了?”
苏毓筱掷出手中的一枚紫玉果,正中苏锦时那完好倾城的另半张脸。
苏毓筱外罩着一件雪白色妆缎狐肷褶子大氅,襦裙绣金枝缠牡丹富贵云纹。头上戴着九凤绕珠赤金珠钗,杏眼盈盈,芙蓉如面。虽才十八九岁,一言一行间,却极尽雍容。
苏锦时猛地睁眼,血泪衬得她目光阴戾如鬼。
她死死地瞪着苏毓筱。如果说宇文嵇是一只反咬的虎,那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一条吐舌含芯的毒蛇。
数十年如一日,在她面前逢迎讨好,暗地里,却早就和宇文嵇暗通沟渠,谋划陷害她!
谁能想到这一张桃花面下,藏的竟是颗恶毒蛇蝎的心。
苏毓筱皱了皱眉头,她最厌恶苏锦时这样的目光。又捏起一颗紫玉果朝着苏锦时掷过去:“贱人!这幅鬼样子还敢瞪我。”
紫玉果再一次狠狠砸在苏锦时的脸上,又弹落在她容身的酒瓮里,溅起一声沉闷水响。
臭味顿时扑面而来。
苏毓筱扇了扇鼻子,问身旁侍立着的宫女:“这酒水多久没换了?如此恶臭!”
宫女慌忙扑倒在地,连连磕头回话:“回娘娘,已经月余了。”
苏毓筱笑了,掩了掩口鼻,也没让碧月起来,转头对苏锦时道:“姐姐以前最爱干净,怎么如今,竟泡在这脏兮兮的酒瓮里?”
她说完,又自顾自地笑道:
“哎呀,妹妹真是个笨的。差点忘了,姐姐现在不能说话了!”她迤迤然地走到苏锦时旁边,俯身下去:“而且,连那双弹琴弹得极妙的手,也没了。”
她抿嘴轻笑,玉眸顾盼流转,娇柔浅笑:“姐姐,你可知为何是这一天?”
苏锦时双目欲眦,喉咙里发出一阵怨愤无力的啊啊声。
“七年前,姐姐你在冬日宴上为皇上抚了一曲凤求凰。七年后的今日……姐姐,皇上是个念旧情的人,以此纪念你与他邂逅之日。”
……
“你心内可还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