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嘈杂声从中间那桌子的食客处传来。
“哪儿是什么抢婚呀!都是那陈家的傻儿胡言乱语,昨个我可是花了一两银子才从陈府外院一个管事的那打听出来的消息……你们猜怎么着……”
男人的声音刚开始很高昂,尔后突然压低。
“哎呀王进,我说你小子卖什么便宜呢,有什么事说就好了,装得神神秘秘的。嗤!”与男子同桌的几个男人顿时不满地起哄。
“别急别急啊……我听说……”王进说到这,声音虽然低,却偏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到:“那陈家的六娘子不仅傻而且疯!连人都杀呢!”
“什么?杀人!”
一个男子猛地拔高了音调,因为不可置信还破了声,喊出来的话又尖又厉,吓得满堂吃饭的客人都往那边看。
“哎哎哎我说你可别嚷嚷,死的是照顾那陈家六娘子的奶嬷嬷,被那傻儿用簪子一下子就捅死了……听说,那脑袋里的东西都哗啦啦流出来啦!”
用簪子一下子就捅死了……
脑袋里的东西都哗啦啦流出来了……
傻儿……果然是个傻儿……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
秋葵听不下去,急得都要冲上去和那人理论了,却被自家娘子给喝止了。
秋葵眼里含着泪,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娘子!”
“秋葵,人言不可畏,可畏的是人心。既然有人想让我是傻儿,那便随她。”
“有人?娘子您这是什么意思?”秋葵神色惶惶,面色委屈:“那我们该怎么办?……娘子明明已经不傻了。”
陈萱微微一笑,将帷帽戴在头上:“什么都不用做。”
……
第二日一早,天光大亮的时候,元成街的秀春阁便迎来了今日的第一单生意。
秦家刚过们的少夫人挑了件杏色的春海棠绣纹襦裙。
婢女青柳忙跟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掌柜过去付银子。
就在这时,一个低着头作小厮打扮的矮瘦男人进了门,来到秦家少夫人身边悄声说了几句话。
“什么?没截到?一群没用的东西?!没办成事儿还想伸手要钱?没门!”秦少夫人脸色难看,咬牙切齿。
那矮瘦男人却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衣着华丽的新妇。
他眼神淫邪地扫过女子玲珑的身躯,神情似笑非笑。
秦少夫人心里发寒,却仍是嘴硬:“你、你想干什么?我可是堂堂侍郎之女、秦家的少夫人!别用你那脏眼看本娘子,不然本娘子找人扒了你的皮!”
“嘿,少夫人尽可以试试看呐……”
“你敢威胁我?”秦少夫人气急。
一个地痞流氓竟然敢威胁她堂堂侍郎之女、秦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
“废话少说,要么给钱,要么……哼!”
男人眼神中迸射出的杀意让秦少夫人一凛。那些人……可个个都是亡命之徒啊!
她咬咬牙,不情不愿地从袖中摸出几锭银子,飞快地递给那男人。
男人掂量了掂量,露出个满意的笑,再次用淫邪的眼神看了女子一眼才匆匆离去。
……
陈萱主仆在城中住宿一夜,也是一大早便请了马车将她们送至西山脚下。
前几日的积雪都已经融完了,料峭的冬日即将悄无声息的过去。但是……已经有太多人不会再有看到春日花开的机会了。
走在上山的路上,陈萱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还是个叫做苏锦时的姑娘,去山顶的香月寺为即将出征的兄长求平安签。祈求刀剑有眼,苍天庇护,不要让兄长战死在那茫茫西北冰寒之地……最后,兄长的确没死在金戈铁马的刀林剑雨中,却因她的愚蠢而死。
如此,苍天到底是仁或不仁?
才短短几日,安国公府被抄引起的骚动,被这陈府嫁女闹出的笑话一吹便散了,如同当初人们遗忘安国公府世代镇国驱逐蛮夷的丰功伟绩一般。
人心呐最是善变,不得长久。
……
就这般胡思乱想着,主仆几人总算是到了玄清庵后门。
秋葵扣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从里面探出个小尼姑的脑袋。
“你们找谁?”小尼姑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主仆三人。
秋葵忙道:“小仙姑,我们是陈侍郎府上的,这是我们家六娘子……”
“哟……莫不是陈家那傻儿到了?不是说昨个儿就该到的么?怎么才来!……害我白等了一天。”
一个清脆的女声突然从门内传来。
小尼姑缩回头,恭恭敬敬地朝着那人点头施礼:“卢施主!”
庵门被打开,露出门内的一行人。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肤白俏丽,身姿丰盈,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灵动含情。
一身粉色金线织花云绣被子,戴着两簪镂空珍珠碧玉簪,耳边坠着同样的碧玉坠子。微仰着头,眉眼无不飞扬,瞧着陈六娘一行人的眼神,不可一世。
秋葵往后退了几步,挡在自家娘子的前面。
卢娘子迈着小步,来到秋葵面前,目光却越过她,落在静定的陈六娘身上。
“喂……你就是那个傻儿?听说又哑又傻,人家骗你喝马尿都喝……是不是真的?”
说罢,卢娘子连同她身边的婢女皆是哄声大笑。
秋葵气得红眼,立时反驳:“我们家娘子才不喝马尿呢!”
“那她不会是喝……人……的吧?咯咯咯……”
秋葵气急,正欲上前,却被陈萱制止住。只见,灰黑色的帷帽下伸出一只干细的手,那手拍了拍秋葵的胳膊,然后转向了卢娘子一行:
“卢娘子,如果一个人无缘无故打了另一个人,自当被唾弃无礼,对吗?”
卢娘子怔怔,不明所以。
陈萱又道:“但如果一个傻子无缘无故打了另一个人,那么被打的人只能自认倒霉、活该被打,因为傻子敢杀人,但你……不敢。对吗?”
卢娘子顿时瞪大了眼,厉喝道:“你敢?!”
话音未落,“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卢娘子的脸上,她连痛都忘了叫,只呆呆望着面前的女子。
“圣人言,君子不蔽人之美,不言人之恶。卢娘子今日此等行径,真是丢了卢家父母的脸面。我陈六娘若真是傻儿倒也罢了,但……”
“人若欺我,我便会欺之,人若辱我,我便会……辱之。卢娘子今日,可是当真要欺我……陈家傻儿么?”
卢娘子这才回过神来,颤巍巍地指着陈萱:“你……你……”。
这、这个人……当真是傻的?
她并没亲眼见过陈六娘本人,但却听过很多有关她的趣事儿。多是那陈府的四娘子说嘴给她们这些小娘子听得,莫不是……那些全是假的?
陈萱无视她,带着秋葵从这群人中间穿过,忽然像想起了什么,停步,回头对卢娘子笑了笑:“对了,还有一件事。”
连卢娘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小心肝咯噔一沉,打了个寒颤。
“我不傻。”
彼时日光正盛,锋芒尽出。
而陈家六娘子笑容收敛,脸容蒙在一片光晕中,静定讳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