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夫人!
邱嬷嬷浑身一颤,便听得门外传来一个威严地怒喝声:“混账奴才,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立时吓得松开陈六娘的胳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陈老夫人花甲年纪,拄着龙头玉杖,灰白发髻一丝不乱,以西池献寿簪攒着,穿着件暗金色银纹对襟被子,通身的富贵气派。
她徐徐迈入,身边站着两个清秀的婢女,身后则跟着低眉垂目的秋葵。
林氏也回过神来,倏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脸色微变。
不过很快,她又恢复镇定,老夫人来了又怎样……如今,可是大局已定。
一直坐在主位上不发一言的陈侍郎,也站了起来,快步迎上去。
他搀住陈老夫人的胳膊,将她让到主位坐下,恭言问:“母亲,您怎得有心过来了?”
陈老夫人没回话,只是抬起眼皮子撩了下正中站着、呆木木的陈六娘。
林氏抢过话头:“母亲,六娘也不知怎得抢了下人的衣裳穿,还带着病气跑到这来,今儿是四娘大喜日子,不若先让六娘下去歇息,怕一闹起来……遭人笑话。”
她恭恭敬敬,只有少数人能听得出她话里有话。
陈老夫人的腮帮子抖了抖。
她还没老到忘了昨日林氏是怎么对自己说的。
“母亲,六娘染了急症,眼瞅着就要不行了!秦家那边连轿前担都送来了……”
“不若……不若让四娘代六娘嫁去秦家,也算是全了两家的脸面。”
还有那个庸医!说什么“府上的六娘子真是不行了,老夫回天乏力。”
混账、都是混账!
她气得几乎吐血,但是错眼又瞟到满座看好戏的神色,这一个个地,都巴不得陈家出点事。
她想到这里,还是狠狠吸了口气压下喉咙中的腥甜。
“今个儿人多,将六丫头……”她看了一眼陈六娘:“带回去好生伺候着。”
陈六娘却忽地跪下。
“六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脸色微沉,颇为不悦。这六丫头还真真是个晦气的,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偏挑了这个日子找晦气。怪不得当年克死了玥娘……
不过……她瞅了瞅陈六娘的样子,到底也是自己的孙子辈,便又缓下语气:“六丫头,今儿是你四姐大喜的日子……你且安生去后面歇着。”
事情已经到了现在的地步。不管是谁都万万不能再闹出来……不然,明天的陈家就会变成全城的笑话!
这一切……都是为了陈家、陈家!
陈老夫人闭了闭眼,清清喉咙,正准备再说话。
陈萱却默默地抬起手,卷起衣袖。众人望去,顿时响起一片惊呼之声!
大块大块青紫的掐痕!
陈老夫人也被吓到了,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半晌,才狠狠看向林氏,指着跪伏在地的邱嬷嬷,喝道:
“林氏!这、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奴才!”
林氏一脸惶恐,语带委屈:“母亲……这,六丫头疯疯癫癫的,邱嬷嬷也是一时情急,手劲不免重了些……”
“闭嘴!”老夫人胸口起伏,怒目厉喝。
林氏背着人狠狠地瞪了陈六娘一眼,低头顺目道:“母亲,都怪儿媳教导不周。”
陈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她,看了眼跪在地上抖成筛糠的邱嬷嬷,沉声道:“今日大喜,不宜见血。来人呐,把这欺主的奴才先带下去,推后再罚!”
邱嬷嬷一听这话,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哭道:“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啊……”
“带下去!”
老夫人的话在陈家一言九鼎,家里诸辈无人敢吭声求情。
眼见着邱嬷嬷被带了下去,陈老夫人略为疲惫地笑道:“让各位贵客见笑了。都是家里的奴才不争气,且勿扰了今日喜气。”
“哪里哪里……陈老夫人客气了!”
周围宾客笑道,权当看了一场恶奴欺傻主的好戏。
“这人老了经不起闹腾,就不与诸位一起热闹了。”陈老夫人笑了笑,又看向陈六娘:“六丫头,你也别跪着了,跟祖母一起回去。”
陈六娘却仿若未闻,一动不动。
陈老夫人的笑渐渐凝固了,最后完全消散。
“六丫头,不可再胡闹使疯癫性子……”
地上,陈六娘忽地抬起头,看向陈老夫人。双眸静定,夺人心神。
嗓音沉沉,语气戚戚:“祖母,一纸婚书而已,她拿了便拿了,何苦还要相逼取我性命?祖母……”说着,伏地拜倒:“还请祖母为六娘主持公道!”
一纸婚书,她拿了便拿了。何苦还要相逼取我性命……
这话……说得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
陈四娘?还是……陈四娘的生母——陈大夫人林氏?
刹那间,满堂的宾客俱是震惊,正厅里静的落针可闻。
陈老夫人张着嘴,大口喘气,手指着陈六娘却说不出话来。陈侍郎连忙上前安抚,又是拍又是抚的。林氏则脸色惨白,目光震骇。
就连披着喜帕的陈四娘都猛地一把掀开喜帕,震怒地望向陈六娘!
哑巴!
一个又傻又愣的哑巴!
只配在犄角旮旯里病死的哑巴傻儿!
她……她怎么能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