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荷碧宣对于赫连奕秋而言,总是那样特别,那样的与众不同。
只要她出现在周围,他就像回到了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冲动,幼稚,任何事都不去计较后果。
而一旦她离开,他的感情磁场就会回正,他就变回了本身那个冷血,理智的赫连奕秋,那个扩充后的长谣皇帝。
靖荷碧宣离开大约半个月后,赫连奕秋收到了一封来自肆野的书信,信中内容无关两国政事,只是一封好友之间的传话信,信上肆野说。
他已经做好准备发起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次侵略性进攻,他要努力去收复草原六部,为自己的儿子创下一份太平的基业,让他不用再刚上位时就被其余六部所牵制。
赫连奕秋想到肆野曾对他说,草原上的男人的定义,他是理解肆野的,他并不是单纯的为了儿子,更是为了自己,为了一个草原男人的骄傲,随着年华渐渐苍老,能在马背上驰骋的机会没有几次了,他想要以勇士的身份来重新定义自己,而不是被称为皇宫里遥不可及的大汗。
赫连奕秋的回信很简单,只有三个字“望保重!”
这样的两个人之间无需繁琐的寒暄,只要简单的一句话,他就明白他的抱负,只需明了的几个字,他就明白他的支持!
他没有向他提出需要帮助,而他也没有客气的询问。
大漠的战争应声响起,而长谣给与了肆野最扎实的支援,粮草,补给,几乎在战场上除了士兵以外,能给的都给了。
经过大半年的热血奋战,肆野胜利了,大漠六部被他统一收复,肆野也从此声名远扬。
草原上的人都在传说着大汗不愧是马背上的汉子,即使久居深宫也依然智勇双全,就连他少年时期的英勇往事,也重新被大家广为流传,形象可谓是光辉伟大,但只有肆野自己知道这样的一次侵略,几乎耗尽了他所有气力。
三十万大军凯旋回宫,肆野写信感谢了赫连奕秋的大力支持之后,肆野便大病了一场,从此以后身体便一日不复一日。
肆野身体多病后变得喜怒无常,脾气也越来越不好了,原本温柔贤良的妻子日日以泪洗面,而年幼的儿子尚不懂事,很多时候只是睁大乌黑的双眸看着掩面哭泣的母亲,和脾气暴躁的父亲。
从前被宠爱的两个女儿,也总是被训斥,不敢靠近他,更不敢上前对他撒娇耍赖。
原本温暖如春的皇宫里却忽然变的冷清,甚至有些冰凉。
靖荷碧宣在凤凰岭上收到来自大漠主母的信时,站在凤凰岭的顶端却笑了,银铃般的笑声随着风在蜿蜒的山间飘荡着,那样的无所顾虑。
她太能理解肆野最初的初衷和最后的萎靡了,那样的肆野太像当年的他了。
靖荷碧宣一个半月后就来到了大漠皇宫,见到了萎靡不振的肆野。
他果然同以前大不一样了,身子消瘦了不少,也总是皱着眉头,进门之前就听见他在大声责骂身边侍奉的丫鬟粗手笨脚,与他往日的宽容截然不同。
“大汗,没想到我们还能再见到啊!”靖荷碧宣用了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做了开场。
肆野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坐起了身子,转身冲她笑着,“呦,郡主怎么来了?”
本是轻佻的话语,却是用沉重的语气出口,瞬间换了味道。
“来看看你,听说你最近干了一件大事,草原六部的人都在赞扬你的神勇啊!我在凤凰岭都听到了你的英勇传说了。”
肆野闻言尴尬一笑,下了榻往她这边走来,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到:“什么神勇,本就是想最后再为儿子和漠北民众们做点什么,却不料整垮了自己的身体!”
“但不管怎么说,你率兵出征重新收复草原六部可是真事啊!人啊,老了就要服老,你看看我如今两鬓斑白了,也面容苍老了,我也没如你一般自暴自弃啊!”
“我们本就不一样怎能拿来用作比较,你本就是女儿身,可我,可是马背上的男人,曾也是武将出身,以英勇出名的,如今竟日日躺在床榻之上,病淹难堪成了什么样子!”
肆野的语气表情俨然就像是一个怄气的小孩子。
靖荷碧宣忽而笑了起来,“你都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一样稚气!”
“你不知道,很多时候宝贝女儿们来找我,我看着她们冲着我笑就觉得那么乖的孩子,我却陪不了她们几年了,太难过了。而想到儿子还那么小……”肆野竟然出奇的红了眼眶。
“看来是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是因为身体垮了才难受的,原来是因为孩子们!”靖荷碧宣笑着说到。
肆野清了清嗓子,走到靖荷碧宣身旁的椅子坐下,缓缓说道:“以前总觉得我生于马背,长于草原,此生就该为一个勇猛的勇士,可是当我真正披盔戴甲站在阵前的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靖荷碧宣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再想如果我倒下了,我的女儿们怎么办,我的儿子年龄尚幼保护不了他们的母亲怎么办,我想了很多,我在心底告诉自己,我一定要回来,不为了大漠草原的臣民,不为了我自己的勇士之名,只为了他们,我的妻子,我的儿子,我的两个宝贝公主。”
喝了一口桌上有些凉的茶,再次开口道,“也许是因为那些时日神经太紧张了吧,从战场上一下来就感觉整个人都卸下了劲,身体自此一日不如一日,心情也总是很烦躁。”
“肆野,你我记得很久以前,你曾劝过我一次,你对我说,人要珍惜当下,别总是怀念以前,也别总是担忧以后,只有抓住当下才是最实在的。”
草原的风很大,吹着大殿的门帘一起一伏,碧宣看着门前的身影,那样消瘦,也那样坚强。
她坐在肆野的对面,看着耷拉着脑袋的他,再次说到,“如今,我将这段话重新送还给你,别去怀念以前马背上勇猛直前的时候了,你已经老了,应该把能力多用在政事上,至于战场,也该让年轻人去历练了。
也别去担忧未来,因为我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现在能做的只有当下,好好处理战争之后的遗留问题,六部合并想必政务上也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决定吧。
少主尚年幼,你也要多教他,多让他历练,两个小格格,既然不知道以后还能陪多久,不如从今天开始就陪着她们,能多一天是一天,你说对吗?”
“靖荷碧宣!”
“啊!”他忽然连名带姓的叫自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感谢,感谢你不远万里的来劝导我,看来我那妻子也并非一无所知啊,至少她知道你是这世上极少数能劝动我的人之一啊。”
“她是个很好的人,你要好好对她啊。”
“看来人都是一样的,劝别人的时候仿佛什么都懂,到了自己的时候却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是啊,可能是很多事情讲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太难了,比如割舍,比如忘却,比如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