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心底我从来都不认为你走了,就像你从不认为你留下过一样。
我和你从二十五年前的那个深秋的城楼上,便以分开走了岔路,即使我努力了二十五年,也不曾将你拉回来一点点。
再次收到肆野的来信是在战争结束后半年左右了,肆野在信中说了很多,譬如大漠六部统一之后政事的繁琐,譬如自己日渐虚弱的身子,譬如自己两个爱撒娇的女儿和渐渐长大的儿子,譬如靖荷碧宣去看他,以及她用来劝慰他的话。
院落中的两个石狮子相视而笑,像在说着属于它们的悄悄话。园中的花儿争相斗艳,谁也不去在意衬托它们的绿叶。也不去在意亭前的参天大树早就抢先夺走了本该属于它们的阳光。
“是啊,人生不过短短数十年,不该一味的回味过往,忧虑以后,是应该抓紧当下,可是啊靖荷碧宣,这样明理的你做到了吗?”赫连奕秋用手指死死的握紧那封信,独自坐在亭中喃喃道。
离开大漠皇宫的靖荷碧宣继续开启着她的浪迹天涯,与其说是浪迹天涯,不如说是寻找,寻找那个人,寻找与那个人再次相遇的契机。
“莫微生,我知道你早就不怪我了,对吗?”广漠的草原上,风带着她的声音去了遥远的远方。
“是啊,我早就不怪她了,只是我害怕看见她那种自责,愧疚的眼神。害怕看见她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在意。所有让她感到不自在的一切我都很在意,所以我还没有做好准备见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那样怯懦,卑微的靖荷碧宣。”
住在幻影山上的莫微生,对来看他的当今圣上说到。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走,一直都留在这里,守护着莫寒云和靖荷旋,守护着靖荷家的一切,守护着这里她所挂念的一切。
其实上次她回来,莫寒云差点没忍住就告诉她了,只是后来靖荷旋对他说,他们如果做好面对彼此的准备了,自然就会相见的,现在这样急功近利反而适得其反。
而他和靖荷婉站在宫门楼上目送她的时候,他也站在洛云城门上目送着她离去,其实他一直都在,在任何她需要的地方,迎接她来,送别她离开。
年少时总以为一定要轰轰烈烈才对得起这短暂的一生,但当年华慢慢苍老,才发现,有那么一个人,他的存在就让你觉得心安,他的出现就让你舒心,这才是最幸运的事。
“可是你知道的她在找你,大千世界路漫漫,你就想让她这样找下去?”
“她知道我在这里!”
“她知道?”
“也许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她会知道的,那时如若她能回来,那我们之间就不会有任何隔阂了吧……”莫微生眼睛直视着前方,语气中尽是淡然。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到底有没有命运这回事,还是所有的结果都是我们自己当初的选择而已。”
“各半吧,命运只是给了命题,提供了可选择的选项和机会,而我们也只是做出选择而已!”
“那我和你成为知己,也是命运的佳作?”
“或许吧,或许是我们在不经意间做了选择,自己不知道罢了!”莫微生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赫连奕秋,微微扬起了嘴角。
“是啊,很多时候我们身不由已,更多时候我们却是不知不觉。”赫连奕秋长叹一声,低声说道。
“也许以我的身份,没有资格去劝你,但我还是想站在曾经知己的立场上对你说,靖荷碧宣已经不会回头了,你也放下吧,别再执着了,过去的大半辈子都在跟这段感情较真,难道不觉得累吗?”
在如今这世上,怕他的人很多,敬他的人更多,恨他的人更是数不胜数,但是真正懂他的人却少得可怜。
“是啊,按说也该放下了,身边的女人换了一波又一波,就连皇后也已经换了两任了,那些女人里有的曾也动过心,但更多的事逢场作戏,甚至有些都记不清面容。但即使如此,内心深处的地方却从来只留给她,即使我努力的想要去忘记,即使我努力的告诉自己不要记得,却都无济于事。”
“你确定你对她的依然是……爱?”
“不确定,或许是没得到的不甘心,或许是那么多年付出的惋惜,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她在我最无助,最恐惧的时光出现,自此便陪着我一起成长。以前她总说,我陪她长大,伴她成长。但她不知道的是,其实更多的是我需要她。她的爽朗,她的大胆,和她盛满明媚的笑靥,给濒临绝望的我以希望,带我走出那么深谙的泥藻,回到光明的怀抱。”
顿了顿,看了看满山枯黄的树枝,和随风飞舞的落叶,思绪好像回到了初见的那个秋,第一次带她去了山间的那天,也是这般天气。
“很久以前,在我身边有个女子,她叫上官玉,就是你和靖荷在长谣见过的那个女子,她曾对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放下了,我就会将那些刻意掩藏的回忆,重新纪念。只要有一天,我还藏着那幅画,还不愿去赏深秋的景,还不愿提起她,那就说明我还是没能放下!”
“那,有没有想过,最放不下的是什么?会不会是当初没带她走的愧疚?会不会是没能救她父亲和妹妹的愧疚?会不会是没有选择她的懊悔?”莫微生不再看着他,声音缓缓的,但语气却有着盛气凌人的感觉。
“或许都有吧,或许我对她的不再是爱,是其他很多感情的混合,但我不想去细想,因为上官玉也曾说过,直到有一天这些感情都悄悄从我脑海中消失的时候,那就是种了那么多年的萱草起了作用,使我忘却了!”
“是啊,应该不再是爱了,只是在你得到了能得到的一切以后,想起心底的缺憾,想要去弥补,却早已失了寻找的方向,心有不甘而已。”莫微生的怒意渐渐明显,声调也越发的高了起来。
赫连奕秋的情绪却没有因为莫微生而有任何的波动,他站起身,笑了笑说到:“是吧,应该是心有不甘,也可能是自私的我想要寻求心灵的宽慰,需要她的一句“不怪”而已,但我却放不下尊严去讨!”
随着夕阳的落败,月亮悄悄占领了天空,星星一眨一眨的看着坐在半山腰的两个男人,风冷冽的不像话。
“是啊,当初你们做的选择,我自然无权去评判,但你走后的她却是过的不容易,她也好不容易才放下这执念,放过她自己。所以我不希望你去找她,要那个所谓的慰藉,那样的你等于在她本已愈合的伤口上重新开膛破肚,太残忍了!”
两个人都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中,风吹动着暗夜中干枯的树干,簇簇作响。
伴着风声,莫微生再次开口,“还是想要和你的父亲一样,做一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吗?他那可笑的理论,可笑的想要被怪罪的理论,终于你也要拿出来重新利用了吗?”
本来暴躁易怒的赫连奕秋,却在莫微生一次又一次的挑动下都没有爆发,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在这个人面前发脾气,在这世上除了靖荷碧宣,就属他是自己欠的最多的了。
“是啊,可能我随他了吧,就从自私的一点来看!”
他的声音离自己渐渐的远了,莫微生知道他要走了,月光下只能看到远去时留下的长长的身影。
“如果她能回来,我会替你问她的,还怪不怪!”
秋风将他的话带入他的耳,黑夜下剑眉冷目却多了一丝柔情,多了一抹笑意。
“谢谢了,我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