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荷碧宣带着裴长生,一路走,一路看。眼看着离洛云城只剩不到三日的路程了,长生却在此刻生病了。
长生发着高烧,小脸蛋红彤彤的,浑身滚烫,嘴里却不住的念念有词,碧宣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偶尔能听见他在叫“父亲,母亲!”
原来平时乐观,懂事的长生在内心底还是很想念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的,只是到底经历了多少什么,才能让本该撒娇胡闹的小孩变的那样成熟懂事。
老大夫把完脉之后对碧宣说:“小公子只是受了风寒,其余并无大碍,喝几帖药,多加休息便会慢慢痊愈的!”
靖荷碧宣送走了大夫,便起身去街上抓药了。她回来的时候长生已经醒了,他乖巧的躺在床榻上,看着门的位置,眼底有着一种陌生的情绪。后来长生告诉碧宣,那情绪是害怕,是恐惧。当时的他很害怕,怕再一次被抛弃,怕再一次只剩下自己。
原来很多时候,人只是将自己的害怕和孤独隐藏起来了,但那样的隐藏很拙劣,只有稍加留意便能被拆穿。但他们身边却从来没有那个肯去拆穿伪装的人,他们习惯了那些人懂事明理的样子,不想去看那后面埋着多少苦楚。
“莫微生,你又有多少次偷偷掩藏了害怕和孤独,而我真的每次都没有察觉吗?还是我也自私的不想去拆穿,只是无忧的享受着你给我的照顾?”
靖荷碧宣自言自语的说着,眼神一直看向窗外的某一个远方,直到客栈的小二敲门将熬好的药端了进来,她才回过神。
长生服了药以后,没过多久便再次沉沉的睡去了。睡梦中的他,笑的很甜,碧宣猜他一定看见了裴炎和他的母亲。
傍晚的时候,长生醒了,他看着坐在不远处看书卷的靖荷碧宣,嘴角勾出一抹安心的笑容:“姑姑,我有点渴!”经过这么长时间,长生虽然和碧宣相处的不错,但总还是有些疏远,总还是隔着一些不知名的东西隔离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他说话的声音里满是小心翼翼。
碧宣看着他嘴角上扬,慈爱的说到:“长生渴了啊,等着姑姑给你倒水喝啊!”
满满的一杯水被长生一饮而尽,小肚子也应景的咕噜噜的响起来,两个人忽然相视而笑。
“起来吧,我们去吃点东西吧!”碧宣一边站起身把衣衫拿给他,一边轻声的说着。
碧宣起身就走到了门外,刚要转身关门的时候,就看见门里的小小少年笑着对自己说道:“姑姑,我以后,不会再一个人了,对吗?”
情绪在顷刻间崩溃,泪水在眼眶里充涌着,下一秒就要决堤,碧宣还是忍住了,她坚定的说:“对,长生以后都不会一个人了,姑姑会永远陪着你的!”
没等长生在说什么,门就被碧宣从外面关上了。长生从那一刻变的安心,在长生的心里,好像这个世上从此刻开始才真正有了一个跟自己密切有关的人,而自己也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而门外的靖荷碧宣,泪水疯狂的洗礼着面庞,滴在地上,一滴又一滴的慢慢蔓延。
而他们之间的那层隔阂,似乎也随着刚才的泪,一起被淹没了。
很快,俩个人都各自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门外的人擦干了泪,门里的人穿好了衣服,来到客栈大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碧宣点了好几个菜,摆满了整张桌子,长生自小没有吃过什么大鱼大肉,这一路上一直在赶路也从未好好的吃上一顿,今天面前的这些菜,使得长生看着目不转睛。
经过好一阵的狼吞虎咽之后,桌上的菜也所剩无几,长生打着饱嗝手轻轻摸着圆鼓鼓的肚皮,不好意思的看着靖荷碧宣,脸微微泛红。
碧宣看着长生不好意思的模样,就好像看到了那个曾经总是跟在自己身后那个木木的裴炎,不免心生伤怀。
“姑姑,长生有个问题想问您!”
“问吧,想问什么?”
“周婆婆说父亲和母亲一起去了很远的地方,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可是长生都快六岁了,他们还没有回来,他们还会回来吗?”可能情绪导致吧,靖荷碧宣总觉得长生是知道的,只是想要一个被否定的答案而已。
碧宣伸手捏了捏长生干瘦的脸蛋,眼里全是宠爱与愧疚,“他们,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呢有自己要完成的使命,他们其实也很想念长生的,他们夜希望长生能够平安快乐的长大,能够做一个有用的人,能够完成自己的使命!好吗?”
“嗯,长生听姑姑的!”长生不住地点着他的头,极力的表现着自己的相信。
但眼底落下的泪,却出卖了他知道真相的事实。
原来他知道啊,原来就是因为知道才那样的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
是啊,他们不会回来了,不会看到他们的儿子那样乖巧又那样容易受伤。
第二天他们就启程回洛云了,而这件事在后来的岁月里谁都没提起过,她不想他失望,却也不想骗他。
而他知道她没说实话,却不去戳穿。
直到靖荷碧宣离开的那个夜,长生对碧宣说:“姑姑,长生知道,姑姑也只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完成你自己的使命了,对吗?”
那天的靖荷碧宣想起五岁的裴长生,想起他假装坚强的面孔,和他害怕被留下的眼神,以及懂事善良的时候,她发现原来不是自己拯救了长生,而是长生拯救了自己。是裴长生给孤独无助的自己许久不曾体会到的亲情的慰藉,才得以让自己在孤身一人的时候不那么束手无策。
在自己没有找到莫微生的那些日子里,陪伴自己的都是长生,那个总是站在自己身后,却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立刻冲到自己身前的裴炎的儿子,裴长生。
靖荷碧宣再后来总是对别人说自己的一生其实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凄惨,即使命运给与了太多磨难与考验,却也同时给与了自己更多的爱和关怀,所以其实自己是幸运的。
很久以后,裴长生再次回到故乡,周婆婆已经去世好久了,刘妈妈也已经卧病在床了,村里的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家里许久不住人了,到处都是灰尘,布满了蜘蛛网,长生简单的打扫了一下,坐在院落里,阳光倾洒,甚是惬意。
正值盛夏,院中零零飒飒的开着几朵黄色的花,味道很好闻。
三日后,周婆婆的孙子从城中回来了,听说长生回来了,甚是欣喜,便兴冲冲的跑来见他了。
“长生,刚回来就听母亲说你回来了,我都没进家门就来看你了!”周崇人未到声先到的喊着。
长生起身迎接周崇,两人来了个大大的拥抱,长生让周崇坐下,也为他倒上了茶水。
“一别十几年,你也长成大男子汉了!”
“是啊,周崇哥,这么多年还是很想念你,还有周婆婆做的饺子呢,只可惜我离得太远,都没能送周婆婆最后一程。”长生叹息着说道。
“没事的,不必自责,婆婆不会怪你的,婆婆说你会有大出息的,还说你肯定会回来的,因为你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周崇品了一口长生倒给自己的茶水,感到微微涩意皱了皱眉头。
“恩恩,近日姑姑不在洛云,我又没有什么事,便想着回来看看!”
周崇忽然恍然大悟到:“对了,长生。婆婆有留给你一封信,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说完火急火燎的就离开了。
不一会儿,就拿着一封信再次出现了。
婆婆不识字,信是找邻村的教书先生写的,长生看信的时候,周崇面楼红光的在一旁抹着脖子尴尬的笑着。
“长生啊,婆婆知道你会回来的,但是婆婆福薄可能见不到你了。
婆婆想跟你说,你的父亲母亲很爱你的,不论如何都别怪他们,还有啊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要做好人,做有出息的人。
还有就是,你父亲在临走前曾对婆婆说过,他很久以前有写一封信给你,但是具体在哪里他没有说,如果你还想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故事,就去家里好好找找吧,也许能找到呢!
好了,长生,说了这么多。婆婆就是希望啊,你能过的好就比什么都好!”
长生的泪水早就将信纸打湿,他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周崇差点以为他疯了。
长生将带回来的礼物分给了大家伙,还去看了刘妈妈,虽然她也已经变老了。
夜幕降临,告别了温馨的重逢和吹捧的喧闹过后,重新回到了安详的平静。
长生在想,自己到底要不要找那封信呢?如果事实的真相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那他宁愿相信自己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