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的小树,随着时光的过往渐渐茁壮,萱草堂里,也早就不种萱草了。
一切都变得平淡,连惨烈的过往,都俨然,变成了一首极尽哀伤的乐曲,随风飘荡。
大多数人们,都忘却了死去的人,都开始过上了新的生活,或哭或笑,或凄惨或幸福。
而在过去的一年里,靖荷沛和莫左丘也都相继去世了。
而靖荷碧宣也彻底的,退出了洛云的政治舞台,变成了真正的,传说中的女子。
传说,她将近三十岁了还没有嫁人。
传说,她的美艳比当今的长谣皇后,更胜一筹。
传说,她爱着一个人从未放下过。
传说她的脾气很不好……
莫微生听着大街上的人对靖荷碧宣的议论,不觉的笑出声来。
他从侧门进了靖荷府,看着开着满院的粉色木芙蓉。
今年,是第一次看到木芙蓉开花,去年的冬天,她忽然找自己要花种。
然后,在他给她的十几种花种中,选择了这个木芙蓉。
听说,木芙蓉的花语是代表纯洁的爱情。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等他,但他知道,她还没有准备好接受别人,包括自己。
今天的她,看着格外憔悴,一身素白长裙,却掩盖不住她消瘦的身姿。
她的头发,用一根裸黑色的簪子,随意的簪着,看着随时就要散落一般。
她的脸颊,苍白的吓人。
而她微蹙的眉头,更是让他心疼。
整理好心情和表情,他挂着一副人畜无害的脸,来到她的身边,一把抽走她手中,正在看的{纳兰词}
书卷,被随手安置在身后的圆桌上,而突如其来的风吹来,掀翻了原本被安置的平静。
只见风吹过的那一页,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别过脸去,不再看那书,可是眼角滑落的泪水,却被他尽收眼底。
“听说,靖荷家上半年的收益比莫家,还多出一成啊。
你马上就要取代我,成为新的洛云首富了啊!”
他勉强的挤出一丝笑意,故做轻松的说着。
靖荷碧宣没有理会,他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她静静的看着院中的花,忽然开口说到:“莫微生,你说,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他吗?”
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仿佛下一刻,这个人就要倒地一般。
莫微生看着靖荷碧宣,她眼中的落寞和渴望,都深深的刺痛着他。
但他不想责怪她,因为,她的前半生太坎坷了,从不曾碰到一个,真正守护她的人。
不论是她的父亲,还是她最爱的那个人,都在最后的时刻放弃了她,所以,他不想这样,他想做那个,到最后都守护着她的人。
“我不知道,但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的。”
“我没有很想见他,我只是,只是有点,想知道他怎么样,有没有像我怀念他一样的,怀念着我!”
说完便微咳了两声。
“再过半个月就动身吧,早点过去,也许对你的病有好处呢?”
“好吧,再给我几天,安排一下家中的事我就动身。”
莫微生没有回答,就起身离开了,而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却想到了那个人。
原来,你一直都在,好像在我能看到的,任何地方。
而你,也从来不在,因为,在我存在的任何地方,都没有你。
大约十日后,莫微生就前来接靖荷碧宣了。
十日不见,她竟越发消瘦了,脸色也变的惨白,咳嗽的更是频繁了,而手绢上那若隐若现的红色,更是撕扯着他的心。
话说,她这病是在靖荷沛去世的时候吧,就是在,靖荷沛下葬的第二天早晨吧,小寺去叫靖荷,却怎么也叫不醒。
就那天,把小寺和莫微生都吓坏了,找了很多大夫,御医什么的,都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他们都只说什么,劳累过度啊,气血不足什么的,那天,她喝了很多药,可就是不见醒。
那天的莫微生很生气,打了很多大夫,甚至,好几个御医都被他吓得,跑出了靖荷府。
直到第四天的早晨,她自己就醒了,可是从那天开始,她的身体就一日不如一日,时常咳嗽,脸色也是,一日比一日惨白,还时常犯困。
所以,在他的百般劝说之下,她终于同意前往幻影山,同莫夏烟和自己母亲,一起住一段时间,还能让母亲帮她,调养调养身体。
如果,你愿为了他而枯萎凋零,那,我也愿为了你永不盛开。
命运看似残忍,实则很公平。
因为,抛下她离开的他,过的也并不幸福。
长谣国里,今日,是皇后的生辰,举国上下都在欢庆。
当今皇后论美貌,倾国倾城,论人品,更是母仪天下,甚是受长谣国民爱戴。
而她,更是得当今圣上的宠爱,因为圣上除了在为太子时,娶过一门侧妃以外,就再没有纳过妃子了。
都说,帝王的后宫是非多,但是在长谣国,根本就没有是非之争。
尘风宫里喜气洋洋,所有的人都准备着皇后的生辰。
而皇后,虽然穿着雍容华贵的朝服,却并不开心。
玉贵妃带着一众丫鬟,慢条斯理的来了。
她对皇后行了跪拜礼,并送上了精心准备的礼物,皇后并没有同她说什么,只是挥挥手,她起身就离开了。
生辰大典,在正午的时候开始,皇帝和皇后并排而坐。
赫连奕秋穿着墨色的朝服,正襟危坐在大殿的正中央,气场强大,却很是严肃。
而白云亭,则穿着一身墨红色的朝服,这件衣服,她只在册封皇后的大典上穿过,而那时穿着合身的衣裳,这次,却显得大了很多。
大臣们,依照礼制依次上前祝贺,白云亭,均已端庄的微笑回复着。
身旁的宦官突然扯长了嗓子,细声尖道的喊到:“正午到,请歌舞。“
突然,乐声四起,却是一首很凄凉的曲子,在场的大臣们都很诧异,心想,是谁在皇后生辰这么不识趣呢!
只见玉贵妃,一身纯白素衣,缓缓上场,翩翩起舞。
舞步很曼妙,很轻盈。
而配上那曲子,却显得孤独,凄凉。
赫连奕秋就这样看着玉贵妃,嘴角微微上扬,思绪,却早已飘向了远方。
而四下的大臣,则都秉着呼吸,生怕出了半点差错,自己,就会是被殃及的池鱼。
一段舞蹈结束以后,玉贵妃行礼。
随后,在丫鬟的盘子中端来一杯酒,走到皇后跟前,柔声细语的说着:“皇后娘娘,玉儿祝您生辰快乐,寿比天齐。”
皇后没有接过她递来的酒,只是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隔着宽大的臂袖,她看到了,皇帝看向远方的眼神,还有红了的眼眶。
他哭了,他竟然,就因为一曲舞蹈就红了眼眶,他竟然,还怀念着那个人。
酒宴还未结束,皇帝就起身离去,众臣起身恭送,却未听见“免礼”二字。
直到皇后红着眼眶说着:“众卿免礼,臣妾身体不适,想先行回去歇着了,众爱卿尽兴吧!”
说着,皇后也离席了,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所措。
后来,他们的结论就是,皇帝和皇后小两口,可能闹矛盾了,毕竟,他们那么相爱,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而一旁,端着酒杯的玉贵妃,也放下酒杯,匆匆离去了。
荷秋殿里,赫连奕秋看着,墙上的那幅画像,想象着,刚才上官玉舞蹈的身姿,不知不觉中早已泪流满面。
“皇后驾到”宦官令人不适的嗓音,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
赫连奕秋还没有从悲伤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白云亭,早就换下了肥大的朝服,也换上,一身素白长裙,把头发,梳成靖荷碧宣的造型,还画了,如她一般的妆容。
这样的她,让赫连奕秋感到不适,因为她,不是她,他只看了她一眼,仅仅只有一眼,然后说:“皇后,你走吧!”
白云亭今年,不过刚二十一岁。
花季少女嫁给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跟随着他,来到异国他乡,内心有多不安,多害怕,是别人所无法体会的。
而他,就是万丈深渊中,最后一株救命的稻草。她起初只是依赖他,但时间久了,那依赖就变成了依恋,迷恋。
可她却不知,其实这,才是真正万劫不复的开始。
他,长得很好看,棱骨分明,眉眼俊朗,但他,总是很严肃,眉头紧蹙,就连新婚之夜,他睡着时都是蹙着眉头的。
他很孤独,即使四周热闹非凡,锣鼓喧天,但只要他在的地方,在他的眼里,总觉得有些凄凉。
她心疼他,她知道,他爱的人是靖荷碧宣,她也知道,上官玉当初就是因为长的像靖荷碧宣,才被娶回来的。
其实,她什么都是知道的,但是年少无知的她不相信,一个人会爱着另一个人,一生不变。
也不相信,一个人会为了另一个人,一生孤独。
因为,在洛云的皇宫里,她看了太多的薄情。
后来,她发现他不一样,他,是一个真正深情的人,却不想他的深情,是自己永远无法企及的。
“为什么,你还爱她是吗?”
“无所谓爱不爱,只是,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无法割舍!”
白云亭没有想到,赫连奕秋会这样直白的回答自己。
两年的时间,她顺理成章的从长谣太子妃,成为了长谣的皇后。
她的皇后之位,来的轻而易举,不慎费力。
可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接受,他给了她母仪天下的名分,却没有给她一个,爱他的位置。
她于他而言,似乎连靠近,都不被允许。
“那我呢,我是什么,只是一枚和亲的棋子,只是你得到我父王保护的保障而已,是吗?”
白云亭一把扯掉头发上的黑色簪子,头发随着风,轻轻散了下来,她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了起来,阳光透过门缝照在她的身上,把她的影子拉的那样长,像时光那样长。
而他,却狠心的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直到她哭完,起身,离开,都不曾回头。
被爱的人,总是那样肆无忌惮,因为他知道,她爱他,所以他一点都不怕,她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事。
而,正是因为她爱他,所以她才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得那样卑微,卑微到泥土里,只是想,祈求他的一个回眸而已。
上官玉换了一身纯粉的长裙,头发也梳了好看的发髻,换了妆容。
端着燕窝粥,来到了荷秋殿,皇帝还在看那副画像。
画像上,有一座很好看的山,山间,却有一座很破旧的亭子,亭边,坐着两个小孩,小女孩靠在小男孩的肩膀上,夕阳的光照在他们背上,那画面,看着就很幸福。
上官玉把粥放在桌子上,并没有去叫他,而是静静的站在他的身旁,陪他一起欣赏着这幅画。
“你怎么来了。”
“我猜,你会想和我说说话。”
上官玉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她爱赫连奕秋。
但她,从不去触碰他的底线,她像个知心朋友一般,陪在赫连奕秋身边。
而就是她的存在,让赫连奕秋不至于那样孤独。
“我今天,是不是过分了,对白云亭。”
“也许吧,但我理解你。”
“我知道,她还小,但是,她跟她父亲长得太像了,我忘不了那天晚上,她看着我恐惧的眼神。和白帝看着我,不怀好意的笑。我看着白云亭,就会想到我拿着带血的刀,而她,害怕的看着我。”
“我知道,也许,皇后现在还不懂,以后会明白的吧。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而有些事,却如同不能结疤的伤口,过不去的。”
“上官玉,你说,她现在还怪我吗?”
赫连奕秋的语气忽然变得模糊,变得,那样不自信。
上官玉看了那幅画很久,说到:“你,还怪她吗?”
“不怪,我从没怪过她,因为,是我放弃了带她走的机会,也放弃了,保护她的机会,我只怪我自己,那样懦弱。”
“其实我觉得,她也不怪你,我知道,她是一个聪明的人,她能理解你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的。”
“其实,我有很多机会可以带她走的,但我都放弃了。
因为我害怕,怕,前路太茫然,怕我,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感觉,我什么都怕,可那时的我,却没想过,其实,我最怕的,是失去她。”
上官玉看着面前的赫连奕秋,一点都不如平时般威严,严肃。
此刻的他脆弱,渺小,胆怯,甚至懦弱。
她走上前去,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的背上,轻声细语的说:“没事的,她不会怪你的。”
赫连奕秋在心底问自己,她真的,不会怪我吗?
可是这答案,却无从得知,因为就连靖荷碧宣自己都不曾得知。
他转过身,一把抓住她,用力的吻了她,丫鬟们见状,悄悄的关上门退了出去。
他对她,从来都不知道怜惜,他狂暴的吻着她,粗暴的撕烂衣衫,狂野的占有着她,不管她是不是感到不适。
他趴在她身上,喘着粗气,忽然,放声哭了出来。
而上官玉,则是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抬手抚摸着他的背,像哄孩子一般哄着他。
而她眼角的泪,却从没有人看见过。
在这之后,他们三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关系。
上官玉,每日去给白云亭请安,她从不刁难她,但也从不理睬她。
白云亭,每日都去给赫连奕秋请安,他每次都很客气,但却只是客气而已。
赫连奕秋,隔几日就会去找上官玉,他们谈天说地,赏花赏月,也会睡在一起。
他们好像,都忘了那天给彼此的难堪,重新回到了,原来的关系正轨。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靖荷碧宣在幻影山住着,身体也好了很多。
她和莫夏烟,早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她也在不久前,知道了莫微生的身世。
这天,莫微生来看她,跟她说了一件事,她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云亭公主,可能这段时间要回来,听说,和长谣与大漠的战事有关,应该是来借兵的。”
“又要发生一场战争了,哎,总是过不了太平日子。”
说话的人是莫微生的母亲,她说完,没等别的任何人答声就进了屋,木门“咯吱咯吱”的响着。
靖荷碧宣不再咳嗽了,只是她消瘦的身形,更加消瘦了,脸色,依然那样惨白。
母亲说,只要好好养着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今天的天气挺好的,微风阵阵,吹在人身上,不痛不痒的,很舒服。
阳光穿过树林,星星点点的洒下来,照在靖荷碧宣的身上,照得她格外美艳。
“哎呀,你怎么,都有白头发了啊!”莫微生忽然惊讶的说着。
他伸出手去,揪出那根白的刺眼的头发,使劲一拔就到手了。
随着莫微生拔头发,靖荷碧宣吃痛的”哎呀“了一声,回头白了他一眼。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她的长发随风飘着,这才发现,在她头发的底部参差不齐的,生出了好多白发。
他顿时红了眼眶,原来岁月,在不知不觉中,在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而他,却从不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