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郡的人都很豪爽,不似洛云的人一般,斤斤计较。
所以,陵郡的生意在三天后就打点完了,其实,都是莫微生忙前忙后打点的。
因为,自从那天之后的靖荷碧宣,就一直变的魂不守舍。
莫微生站在门口,看着她站在那扇窗前,看着那种满萱草的院子,现在的萱草还没有开花,但是,已经有淡淡的花香,在随风飘扬了。
正午的阳光有些毒,晒的她的脸,红彤彤的,而她苍白的发,却也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而这光芒,正好刺中站在门口的莫微生。
就这样,一直站到傍晚,靖荷碧宣在见到了这个,多年不见的人的时候,精神显得饱满了许多。
几年不见,浩峰变的健壮了许多,许是陵郡的太阳要比洛云的毒,他,也黑了不少。
而他身上的一身军装,也在向靖荷展示着,他早就成为将军的事实。
浩峰对靖荷还是那样毕恭毕敬,不失一点礼数,但从他的眼神中,靖荷能看出来,她的到来他并不欢迎。
她从浩峰手中接过信,淡淡的笑着致谢,微笑着送走了浩峰,关上门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
她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可是称呼,却变成了陌生的靖荷碧宣。
第一次,他写下自己的全名,那感觉,却那样陌生,难过。
她背靠着门,缓缓蹲坐在地上,两只手死死的捏着那封信,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一般。
她的哭泣,微弱的抽泣声,都被站在门口的莫微生听的一清二楚。
他透过月光,看着印在门上那个娇小的影子,他小心翼翼的蹲下来,用手轻轻的抚摸着那个背影,眼里满是心疼。
他在心里,对自己暗暗发誓,这一世,不论发生什么,他都要,护她周全。
蜡烛的光,忽然变得明亮起来,只在一瞬间,将原本昏暗的屋子照的明亮。
她知道,那只是那根蜡烛,在燃尽前最后的挣扎而已。
她没有打开信封,而是在这最后的光明里,慢慢的走到了床边,抱着那封信合衣躺在了床上。
没过一会,她就睡着了,她睡的很香甜,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颜,床榻边的莫微生,看着她一脸幸福的样子就知道。
在这夜的梦里,她一定是见到了他,而他,一定对她说着海誓山盟。
而自己对于她的幸福,却永远,只能是一个旁观者。
太阳懒洋洋的爬上山头,云朵不经意的挡住了它的光芒,这,是一个阴天。
没有阳光明媚,没有鸟语花香,睡醒的时候,看着这样的天气,靖荷碧宣陷入了深深的后悔中。
后悔,自己不该这么早醒来,后悔,自己丢了梦中的春光灿烂,鸟语花香,还有梦中那个,仍是少年的他。
莫微生敲过门之后,端着水就进来了,靖荷碧宣把那信,小心翼翼的压在枕头下面,而这个小小的动作,也被莫微生尽收眼底。
一番洗漱之后,莫微生说今天还有最后一点生意上的事,问靖荷碧宣要不要一起去。
不出莫微生所料,靖荷碧宣拒绝了他的提议,她说,自己想在客栈休息。
莫微生看着今天的靖荷碧宣,她穿了一袭淡粉色的长裙,白发温顺的被盘成一个好看的发髻,放在脑后,她画了好看的妆容,弯弯的柳眉,脸上擦了好看的胭脂。
莫微生知道,她是想要去见他,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独自离开了。
莫微生离开之后,靖荷碧宣回到房中关上房门,怀着忐忑的心,将那封信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打开了。
打开信封之前,她曾幻想过无数遍,这封信的内容,或甜蜜或悲伤,或怀念或惋惜,或许他会忏悔,也或许会责怪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绝情的信。
如果说,种种往事是命运给与他们的坎坷,而他们,也是各自放弃了得到幸福的机会,选择了,孤独而已。
信很短,并不像靖荷碧宣想象中的长篇大论,其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我们已是过去,回忆虽然美好,但是,那只是回忆,我们,回不去了……”
这封信的到来,给本就体弱的靖荷碧宣致命一击,信被靖荷碧宣扔的老远,仿佛一触即死的毒草,靖荷碧宣甚至不想靠近。
她窝在墙角,看着被自己扔到门口的,那张信纸,眼中充满恐惧。
而那封信的内容,则如穿肠毒药,仅一刹那,就使她五脏俱损,七窍出血,暴毙身亡。
而孤独的人,总是坚强的,受过伤的人,总是不怕再伤的。
她没有七窍流血,暴毙身亡,她依然活着,只是剧烈的咳嗽着,然后,吐了一大摊血。
血很多,很鲜红,很刺眼。
那红色,就如他大婚那一日的喜布一般,早就将她淹没,吞噬。
她躺在血泊里,却突然大笑了起来,那笑声孤独,凄凉,甚至绝望。
客栈的小二听到动静赶上来,看着血泊里大笑的她,被吓得不轻。
莫微生在陵郡找了很多大夫,还是无济于事,每个大夫,都跟他说着同样的话,也都同样的,被莫微生踹了出去。
他们告诉她,她早就心力交瘁,将不久于人世了。
后来莫微生还是决定早日回洛云,送她去幻影山。
他们离开的很匆忙,就在收到信的第三天一早,而他,却竟然带着上官玉前来与她决别。
他知道,他送来的信害她变成了这样,却还带着那个女人,一起来送她走,这么残忍的事,他却总是想得到,也做得到。
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这样恨我,居然让你这样狠心的对我。
决别的过程很简单,不过就是,莫微生打了赫连奕秋好几拳,而靖荷碧宣则在马车里,死死的抓住那帘,就连缝隙都不想留给自己。
她不想看着他们,不论他幸福,还是悲伤,都不想看到。
莫微生上了马车,没有回头就驾车离去了。
出了城门的时候,靖荷碧宣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莫微生停下马车,掀帘问她有没有事,而她只是摆了摆手。
小声的说到:“没什么,能不能快点,我想快点离开这里,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莫微生没有回答,拿起水壶倒了杯水,给她喝,然后就接着赶路了。
而,在马车再次开始疾驰的时候,靖荷碧宣自己掀开了侧面的车帘,看着这座属于他的城,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这座城,我再也不要来了。”
这次,他们只用了一日半的时间就到了幻影山,莫夏烟看着昏迷的靖荷碧宣,不知是对谁说的话,只是自言自语到:“纵然情深,奈何缘浅啊”
莫微生将她安置好,也没有留下什么话,就独自起身回了洛云。
我能护你一世周全,却不得解你半生忧愁,多可笑!
而此刻在荷秋殿里,早就喝的酩酊大醉的赫连奕秋,手里拿着那幅,已经被撕得粉碎的画,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咆哮着。
浩峰走进来,将坐在地上的赫连奕秋扶起来说到:“皇上,我们与大漠开战在即,您不能再为了一个女人,这样了啊!”
赫连奕秋看着浩峰,也不说话,只是笑着。
他知道,浩峰说的是对的,他现在不应该为了儿女私情,如此放纵,可是她的一头白发,却总是不请自来的出现在他的脑海,每一缕都如一条毒蛇,狠狠的撕咬着他,使他体无完肤。
他忘不了,也做不到视若无睹。
浩峰知道,他是劝不了赫连奕秋的,当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上官玉的到来,浩峰仿佛看到了救星。
上官玉看着萎靡不振的赫连奕秋,又回头看了看没了主意的浩峰,对浩峰说:“大将军,你先出去吧,我会劝好陛下的。”
上官玉的话,浩峰是相信的,所以他对着上官玉行了一礼就离开了。
上官玉遣散了门口的一众下人们,不一会,大殿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
赫连奕秋还是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那些已经是碎片的画,一会哭,一会笑。
上官玉走到他跟前,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
赫连奕秋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上官玉,将头埋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
上官玉像哄小孩一样,一手抱着他,一手慢慢的抚摸他的背,就这样过了很久。
“是不是,我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其实过去的,早就过去了,而回忆永远只是回忆,回不去的。
从你随先皇,离开洛云的那一刻,早就注定你和她,错过了。”
上官玉看着自己怀里的男人,此时的他,不像在朝堂上的严峻冷静,不像在战场上的心狠手辣,不像对皇后那样的彬彬有礼,他能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她面前,她早就知足了。
即使他不爱她,又如何,她上官玉于赫连奕秋而言,才是最亲最近的人。
而赫连奕秋的嘴里,只是反复的念着那句:“过去的,已经过去,回忆,早就不回去。”
仿佛开启宝盒的咒语,你于我而言只能共苦,却不得同甘,这世事多无奈啊……
醒来后的靖荷碧宣,身体好的很快,没有多久便起身回了洛城。
而她,却变了,身边的每个人都感觉到她明显的变化。
“大姐她变的,没有了人情味了,变的好可怕!”
这是靖荷旋在回家看过靖荷碧宣后,对莫寒云说的原话。
靖荷碧宣对莫微生说:“在很久以前,有个人曾对我说。一个人,若尝过最毒的毒药还没有死,那这个人,就会变的百毒不侵的。”
莫微生看着眼前眼神冷漠的靖荷碧宣。
他知道,她现在回不去了,曾经的那个靖荷碧宣,那个柔弱的,多愁善感的靖荷碧宣回不去了。
那个她,早就随着那个人,那封信,死在了陵郡的那个客栈里了。
而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要守护着她,因为现在的靖荷碧宣,就是莫微生的全部。
如果,他放弃了她,生不如死的将是自己。
即使,她变的冷血无情,她于他而言,还是那个,在莫枫的墓碑前嚎啕大哭的靖荷碧宣。
她归隐山林,他愿相伴左右,而她若剑指天下,他就愿在身前,为她挡下刀剑。
他看着,院中满头白发的女子,在心中暗暗对自己发誓道。
是啊,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而回忆,只能用来回忆。
那未来,就让我陪着你去寻找吧,那个,名为幸福安宁的东西,由我,来给你。
而他不知道,对于靖荷碧宣来说。
所谓幸福和安宁,只能赫连奕秋给的,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