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初春,小草冒出了头,小树发了芽,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可是,当冒出头的小草,被鲜血染红,发了芽的小树,被刀剑砍断时,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转瞬即逝了。
他就要走了,随着他的父亲,和他父亲的百万大军,就要离开这座城了,自此他们之间隔着的这座城门,将永不为他们两人开启……
她就这样看着,将要远去的他,他就这样看着,站在城楼之上的她。
在那一刻,身边的喊杀声,兵器的碰撞声,老城门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都显得那样渺小,他就要走了,柒柒就要抛下丝丝离去了……
忽然之间,她似发疯一般,大声的呼喊着:“赫连奕秋,你回来,你快回来……“
她只是喊着,他虽然听不到她的声音,却也能想到她在说什么,他不忍看她,多一眼都不可以。
他想回头去找她,即使那里刀山火海,万劫不复,他也想回去。
最先抓住他的是浩峰,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抓住他要回身的肩,冲他摇了摇头。
她还在城楼上喊着,午后的阳光洒在她身上,温暖的春风拂过她的发梢。
而她却一身银白色的铠甲,上面沾满着不知是谁的鲜血,与她消瘦的身形,惨白的脸,这一切都那样的格格不入,仿似温室里的花朵被放在了沼泽里。
她依然扯着嗓子喊着,而他却没有再回头。
破旧的城门“咿咿呀呀”的响着,直到“砰”的一声,预示着这场战役的结束。
剩余的士兵们打扫着战场,死去的人,被向货物一般堆在一起,来了几个人,说是要冲洗城楼,请靖荷碧宣下去,可是她坐在那里,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夕阳慢慢落下了,空气中,传来些微的寒意。
她站起身,失魂落魄的走下了城楼,这一路上,听到了很多人哭泣的声音。
有的人小声抽泣,而有的人则放声大哭,有的人独自一人,抱着自己哭泣,而有的则三两做团,抱着一起哭。
他们有的,是哭自己家的丈夫或者孩子,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去世。
而有的,则是因为他们的丈夫或者孩子,被赫连公冶带走了,不知何时才能见。
走到街口,忽然“哗”的一声,一道火光乍现开来,靖荷碧宣离那堆火,很近很近,近到她觉得自己的身上,都在发烫。
她看着那火堆里的人,从脚到头,到发丝都被那团红色的怪物吞噬着,却并不挣扎。
在那火堆旁不乏一些妇女,少女们嚎啕大哭的,也不乏有人,往里面扔荷包之类的东西的,可能只是,想为他们的离去留一份纪念吧!
靖荷碧宣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只是在很小的时候听奶奶讲过,在大战之后呢,统治者会将死去的人们,聚在一起然后放火烧掉。
具体是为什么就说不好了,有人说如果是胜利了,就是为了祭奠他们的牺牲。
而如果是失败呢,就是为了记住着战争的耻辱。
也有人说,是因为战后必有瘟疫,所以烧掉这些死人,可以减少瘟疫发生的概率。
到底为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他们为了这个国家,出生入死奉献自己的生命,而此刻他们为之效力的君主,在干什么呢?
皇帝在皇太后的宫里,同在的还有大漠的肆野。
“这次,赫连公冶带走了我军大部分的主力,而且事发太突然,边疆的将士正在赶回来的路上,所以,北将军暂时还是先留在洛云吧!”
皇帝看着肆野,漫不经心的说着,但这话语中的意思,却十分明显了,就是想让肆野留在这里,当个人质。
谁不知道,大漠君主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与大漠气场不和,是一个文绉绉的人。
而二儿子肆野,就不用说了他虽然长得十分俊俏,但是行军打仗还是不在他父亲之下的。
而大家都知道大漠王,对肆野疼爱有加,肆野成为下一任君主的可能性,很大的。
而此刻,洛云身在险境,城内基本没有军队了,若此刻放肆野回去,大漠必然会群起而攻之,到时洛云,就真的是腹背受敌了。
肆野从小习武,当下的形势,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但现在的他,也只想和靖荷碧宣解除那个,可笑的婚约。
他从大漠来到此地,虽是得了父君的令前来和亲,但他是不想,娶这个所谓的郡主的。
因为他爱的人,是纳喇蕾,那个在草原上策马奔腾的女子,而不是这城池里,所谓的大家闺秀。
“那也可以,只是我有一个要求!”
“北将军有什么要求,不妨说来听听?”
皇帝没想到,肆野会提要求出来。
“我不想跟你们洛云的那个什么,郡主和亲了,我听说,她今天为了那个造反的赫连奕秋在城楼上哭喊了很久,我大漠未来的主母,怎么可以是这样的女人呢?”
肆野一本正经的说着,将问题推给了皇帝。
这时皇太后开了口,她先是笑了笑,然后说着:“原来北将军,是在懊悔这个啊,没关系,既然,你看不上郡主,那哀家让皇帝重新给你找个公主,不就完了吗?我们洛云的公主,个个都很知情达理的!”
肆野竟没想到,皇太后为人这样随便,和亲的人选,说换就换。
此次会面就这样无疾而终,他们没有讨论出来,换谁去和亲,也没有决定,什么时候放肆野走。
离开皇宫的肆野,感觉松了一口气,他看着这个金碧辉煌的城池,觉得压抑不已,内心默默感叹,还是大草原比较好。
而宫里的皇帝和太后,也正在为了两个女人而发愁,一个,就是被赫连公冶落在赫连府的裘氏,而另一个,就是在城楼上呼喊赫连奕秋的靖荷碧宣。
出了皇宫,肆野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说是独自一人,但其实他也知道,在暗处起码有十人以上跟着他,但凡他有任何异动,就可能被这些人冲上来制服。
所以,他并没有打算干什么,只是想来看看这战后的街道,有多荒凉。
但想到下午城楼上的一幕,他不禁想见见下午那个郡主了。
她是怎样的女子,竟然会为了那个男子抛头露面的,在城楼上那般撕心裂肺。
走着走着,走到焚尸堆旁的时候,他竟然真的见到了一身戎装的靖荷碧宣。
她站在火堆旁,火光照着她的衣服,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在这没有希望的街上,显得格外耀眼。
而她就那样站着,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她,她也不曾流泪,甚至连眼眶都没有红,但是这样的她,却显得那样孤独。
她慢慢离火越来越远,而肆野就这样跟着她,她没有回府,而是飘飘荡荡的来到了赫连府,那里灯火昏暗,里面好像还有人的样子。
她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过这里了,也记不得,这里的门楼什么时候变成了黑色的,她慢慢的,走到了里面。
肆野就这样跟着她,也许是出于好奇吧,也许是她,跟自己印象中的大家闺秀不太一样,或者是别的什么,总之她就这样走着,而他就默不作声的跟着她。
她走过前院,绕过前厅,看到大厅,走过大厅,看到假山和满院刚发芽的萱草,可是这一路都黑着,没有亮光,她只是循着月光慢慢走着,她忽然“啊”的一声。
身后的人,被她突然的叫声吓了一跳,以为她要摔倒,却不料在下一秒,放下了准备扶她的手。
她蹲下身子,用手将那一株被她踩歪的萱草苗扶正,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
他也循着她的脚步,小心翼翼的前进着。
穿过花园到了后院,看到了枫林阁,又看到了奕秋堂,她站在那门前,用手摸着门,慢慢的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深夜到来的时候,冷风也一阵一阵的吹着,她身上的铠甲,被吹得冰凉。
她忽然站起身,将身上的铠甲脱掉,摆的整整齐齐的,摆在奕秋堂的门口,她好像是冷了,用手拢了拢衣衫,将自己抱的更紧了。
而此时注视着她的,不止有肆野,还有从佛堂前来的裘氏。
就这样,毫无关系的三个人,在这个空间里待了一整夜。
天微微亮的时候,是靖荷碧宣先离开了,肆野看着她红肿的眼眶,和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生出了一些心疼。
她很美,美的让人心疼,长这么大,他第一次对除了纳喇蕾之外的女子有这样的感觉,甚至这样强烈的心疼,对纳喇蕾都不曾有过。
她步履阑珊的离开了,肆野还是悄悄地跟着她,而站在墙角的裘氏,也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就走开了。
她回到靖荷府,径直去了父亲房中。
肆野停在了靖荷府门外,看了很久下离开。
靖荷沛看到这样的靖荷碧宣,并没有责怪她,只是长叹了一口气。
就这样,父女两坐了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先说话,直到靖荷旋的出现,打破了这场尴尬的沉默。
她长得很好看,娃娃脸,大眼睛,长睫毛。
她不过才五岁,并不懂得家中发生了什么,她一下子扑到靖荷沛的怀里,笑的那样灿烂,无邪。
“萱儿,别怪父亲,我也只是,做了我想做的而已,虽然我知道,我伤害了你,可我……”
靖荷碧宣没等靖荷沛说完,就打断了他:“没事的父亲,我,会打点好外面的生意,和官场上的事,也会尽快找到门当户对的夫君。你就好好养伤,什么都别问,也什么都别说,好吗?”
靖荷碧宣不容置疑的说着。
靖荷沛看着女儿,他知道,她是怨他的,是恨他的,但他却不后悔。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上,都是独自的一个人,你不做完自己该干的事,到了地下,怎么去见那些故人呢?我不为她报仇,怎么敢去见她呢?
她对父亲说:“再给我一天时间,明日开始,我就会做好靖荷家大小姐的身份。”
说完,不等靖荷沛说什么,她就起身离开了。
她回屋,换上了一身浅紫色的长裙,小寺给她把头发梳的很漂亮,也为她画上了漂亮的淡妆,她披着一件淡粉色的外衫,出门骑着马就离开了。
她骑着马出了城门,,走上那座无名山,来到了那座亭子。
她栓好马之后,自己拿出马背上的包袱,里面有大大小小,好多瓶酒。
她独自一人喝了一半,洒了一半,没一会那些酒瓶就都空了。
她很平静,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哭,只是独自一人这样站着,一会坐着,直到傍晚。
夕阳慢慢落下了,将它的光辉,洒在满山刚刚发芽的树枝和花草肩上,自己却悄悄离开了。
靖荷碧宣起身,解开拴马的绳子,翻身上马,回头看了一眼那亭子。
想到了以前一位词人的话:“萧萧几叶风兼雨,离人偏识长更苦”
而后又自言自语到:“不对啊,他说的应该是,秋天离别的情景吧,可是还没到秋天,你却走了,甚至,都不曾和我道别。”
她策马离去,只留下一个空旷的山亭,和满山充满希望的绿色。
他们都以为,这次没有道别的分别,会是诀别,却不想,在漫漫人生中,他们的孽缘却没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