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代的人,就这样浩浩汤汤的,退出了这段历史的舞台。
留下的只有创伤,和无尽的猜忌,还有许多,再也没人能解答的问题。
比如,羽诗墨到底为什么要杀了莫隋,为什么那封信会去到靖荷沛手中。
赫连奕秋还没有来得及质问父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就看到了这个疑似自己小姨的人,被裘氏亲手杀掉。
他看着眼前的父亲和大娘,这样陌生,这样恐怖。
赫连公冶起身整了整衣衫,捡起掉在身旁的,已经被自己踩的褶皱的大衣,便走开了。
“跟他去吧,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裘氏对着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父亲背影的赫连奕秋说着。
父子二人相继来到花园里,很久很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
赫连奕秋看着这样的父亲,他年岁并不大,但是近日体态却显得苍老不堪。
在他心中,或许也曾幻想过美好的爱情,温暖的亲情吧!
可他却就这样孤独冷漠的,过了这一生。
赫连公冶也并没有矫情的躲避,而是开门见山的说着:“是我,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是我故意换了她的药,是我杀了她全家,都是我干的!”
他有些激动,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胸口,不停颤抖着,他哭了,他,竟然哭了。
“为什么?就因为她不爱你吗?”
得知这真相的赫连奕秋,一时不能接受,情绪也已经从刚才的同情,可怜变得有些愤怒了。
赫连公冶还在哭泣着,虽然赫连奕秋从未见过,这样的他,也想要上前去安慰他。
但是这真相就像一道银河,横在了他与父亲中间,连过去的希望都没有。
看着愤怒的赫连奕秋,赫连公冶突然笑出了声,他笑的那样肆意,那样狂放,但在赫连奕秋听来,那回声却是凄凉的,孤独的凌冽的……
“儿啊,我的儿,谢谢你!哈哈哈哈,谢谢你怪我,谢谢你恨我!”
赫连公冶大声的说着。
“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不管我干了什么,他们都不怪我,我那样自私,那样无情,他们却不怪我,其实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来指责我。”
说完以后,伴着一声绝望的大笑而离去了。
赫连奕秋不懂,为什么?明明没有人怪父亲,父亲却那样痛苦呢?
直到很多年后,赫连奕秋才明白,父亲的痛苦和绝望,而那时的父亲,早就长眠于地下了,听不到他的责怪了。
温情总是短暂的,因为腥风血雨的到来,总是需要一个温情的开始而已。
杀死靖荷泗阳和靖荷骐的凶手,被抓住了,在一个无名小镇里。
他一口咬定,是受到赫连公冶的指使,而且也在他的住处,搜到了他与赫连公冶来往的书信,可谓是人赃并获啊。
皇帝立即命人将赫连公冶收押,而整个赫连府,也都被皇帝的人监管着。
而狱中的赫连公冶,却收到一封意料之外的信,来自靖荷沛。
“我知道不是你,自己想办法脱身吧,皇帝近日就会有动作,自求多福吧!”
至于赫连公冶是怎么知道,这信是靖荷沛给的,恐怕,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吧!
也就在同一天,大漠北将肆野,前来迎娶和亲公主靖荷碧宣了。
赫连府中的赫连奕秋,得知消息后,打伤了看守的士兵,骑马便朝靖荷府而去。
其实路途没有多远,快马加鞭的赫连奕秋很快就到了靖荷府,而他却停在了侧门口。
他问自己,现在去找她能干什么,带她走吗?
那父亲怎么办?
家族怎么办?
难道跟她道别吗?
他做不到,光是想象,她会成为别人的新娘,他的心就像被四分五裂般疼痛。
他怎能忍受她成为别人的新娘。
而正当他还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就看见靖荷沛带着很多人,急匆匆的出了门。
赫连奕秋意识到有大事发生,便下马默默的尾随着他们。
结果,却听到了一个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赫连大将军造反了,据说他身边的副将,带人杀进大牢带走了赫连将军。
然后,他们带着大批的人马,现在正准备出城呢!
不过,听说少将军不知去向,所以才没走,现在皇帝和赫连将军,都在找赫连少将军,这场战争,就看谁能先找到少将军了吧!”
赫连奕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转身一路奔跑的回到靖荷府,骑着被自己拴在柱子上的那匹马,一路疾驰。
却终于在城门口,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坐在马背上。
手上的大刀,早就不知道沾上了谁的鲜血,他面无表情的呼喊着“撤,撤,先撤到城外!”
那些士兵们,也许不知为何,就被拉到了这场战争中,他们的父母,孩子都在城中,所以,很多人其实并不想离开,就在这时却听那副将大喊:“谁敢跑,杀无赦!”
士兵们害怕极了,纷纷跟着队伍往城外跑去。
也有很多不怕死的,他们脱离队伍,往反方向跑去。
然而,有的被副官下令放箭射死了,有的则被皇帝的军队杀死了。
死了那么多人,血,清洗了原本布满灰尘的街道,尸体,一个挨着一个。
有的趴着,有的躺着,这一切的一切,都告诉赫连奕秋,他的父亲造反了,而他真正的,成为了一个乱臣贼子。
祸不单行,这时,有人认出了马背上的赫连奕秋。
一时间,万人瞩目,赫连奕秋如过街老鼠般,慌不择路的逃脱了,离开前,他看了赫连公冶一眼,却不想,父亲也看到了人群簇拥中的自己,而那个眼神他却不懂。
他不知道,父亲为了断了自己的后路,竟然会把事情做的这样决绝。
城中,当然是待不了了,这时候他想到了一个好的去处,那就是,靖荷紫曦和莫枫的家。
而他不知道的是,这个选择,如黑夜中吹灭灯光的冷风,将他,推入了万丈深渊。
因为,在得知赫连公冶造反之前,靖荷沛先得知了,靖荷紫曦和莫枫住在城外山间的事。
他慌乱的出门,就是怕靖荷紫曦会先被皇帝找到。
而此时的莫微生,在收到哥哥的求助后,也在赶往小屋的路上,顺道,也带上了被靖荷沛锁在屋里的靖荷碧宣。
主人公都到场了,好戏就该上场了。
其实,经过并不重要,结果就是,刚刚赶到的莫微生和靖荷碧宣,看着靖荷沛抱着地上,浑身是血的女子。
而那女子旁边,还趴着一个男子,在他们身边站着赫连奕秋,他双眼红红的,手上拿着一把沾满血的剑。
他回头看了来人,想要开口说什么,却也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莫微生并没有哭,只是走过去,重重的打了赫连奕秋一拳,而他没有还手,也没有说话,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莫微生一眼。
他只是看着她,而她看着他的眼神中,却充斥着丝丝的恐惧,从未想过有一日,我竟然会怕他。
就这样,站了很久很久,靖荷沛慢慢起身了,经过赫连奕秋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一步一踉跄的走着,靖荷碧宣走上前去,搀着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小声的抽泣着。
他们走后,莫微生走上前来,看着赫连奕秋,说到:“为什么要是你,完全可以换个别人的啊!”
“是谁,并不重要,要让他们相信,才重要!而我,只能帮他们到这了!”
“可你,可你知道吗?这对靖荷碧宣意味着什么?其实我们可以告诉她真相的!”莫微生不解的说着。
“其实我这么做,不光是为了他们两,更是为了我自己。
因为,我做不到带她走;现在看来,我也不能留下来了;还不如,让她带着对我的恨离开,这样就不会遗憾了吧!”
赫连奕秋看着旁边躺着的,两个根本不认识的人,喃喃自语到。
而此刻的莫微生,却无暇去细听他的心声,因为他前半生的牵挂,就在刚刚同自己的哥哥一同离开了,去了他们向往的天涯海角,而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和这间充满了他们幸福的屋子。
靖荷碧宣和父亲还没到城外,就见有人来报信,他们这才知道赫连公冶造反,而全城人都在找赫连奕秋的事。
靖荷沛还没有从失去女儿的悲伤中缓过来,就不得不换上朝服去见皇帝。
而留在府中的靖荷碧宣,则独自一人骑马,再次回去了刚才的地方。
她也不知道,自己去那里要干什么,但是她告诉自己,要再见一次他,听听他的解释。
城门已经被两方的士兵,和尸体堵得水泄不通,到处都是血,靖荷碧宣感到一阵恶心,她下了马,换了条小路想偷偷混出城去。
正当在换那身,用镯子从一个贪得无厌的妇人那,换来的衣服时,小寺急匆匆的赶来了。
“小姐,快跟我回去,不好了!”
小寺一边喘着气,一边说着。
正是多事之秋,靖荷碧宣心里一紧,忙说道:“怎么了,小寺,你别着急,慢慢说。”
“是三小姐,三小姐风寒加重了,烫的不得了,街上的大夫,都找不到了,老爷又不在,我们不知该怎么办?”
小寺急得都快哭出声来了。
靖荷碧宣看着手里的衣裳,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门,迟疑了一会,还是放下了那衣裳,拉着小寺离开了。
那妇人捡起地上的衣裳,看了看手中的羊脂手镯,不顾外面正在厮杀的声音,而是独自笑了笑。
外面的厮杀声渐渐没有了,因为赫连公冶的军队,已经大都撤出城外了,只剩下一小部分,还在顽强的厮杀着。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赫连公冶此时却正在宫门口等待时机,想要直接冲进去,杀了皇帝。
赫连奕秋其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本来想要去莫府那里躲躲,看看形势的,却不料,赶上了他们假死逃离的计划,现在的他,不知道自己该身往何方。
也许他真的,有与常人不同之处吧,他想进宫去找皇帝。
虽然还没想好,见了皇帝要怎么说,但是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想跟着父亲造反,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而就在宫门外,看到了已经换上戎装的靖荷沛,靖荷沛本是文官,身形比较瘦弱,穿着这身衣服,显得十分别扭。
“你怎么还敢来这,你不知道现在,多少人在找你吗?”
靖荷沛看着骑马而来的赫连奕秋,十分不解。
“我知道,我就是来找皇帝的,我有话想跟他说!”
得知消息的赫连公冶,迅速赶到了西宫门,三人在三个方向站着,不知何时赫连奕秋下了马!
“父亲,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赫连奕秋几近绝望的说着。
而他的问题,却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因为这命运般的两个人,终于见面了,从那年起,虽然在大大小小的场合都见过面,但两个人,都别扭的刻意躲避着,而今天避无可避了。
“没想到,你还是走了这一步啊!”
赫连公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我终于走上了这一步,是啊,我终于造反了,在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逼迫下,我终于造反了。
你也终于穿上了这身,他为你准备多年的铠甲,这场仗终于打响了!”
靖荷沛看着这样的赫连公冶,知道他们之间,早就不存在什么原不原谅了,说到:“怎么样,没想到,会在这相见,此刻我势单力薄,要杀要剐,随你便吧!”
而皇帝却在此刻,不合时宜的出现了,而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出场,没有黄公公细长的声音报幕,也没有成排的宫女服侍,他独自一人,出现在这个是非之地。
“怎么,没等寡人来,你们,就先聊起来了啊!”
他用眼神玩笑般的扫过靖荷沛,赫连公冶,皇帝的口吻异常平静,全然不像是在跟造反的人说话。
此刻的情况,看的赫连奕秋一头雾水,他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也想不通,皇帝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想不通?”
皇帝看着赫连奕秋,笑了笑说着。
“那就让你的准岳父,来给你解释吧!”
“好啊,那就由我,来给你解释吧!是我,是我找到的羽诗墨。
我告诉她一切,让她去报复你的。
也是我抓到的那个刺客,那些书信也是我伪造的,都是我,是我把这一切,栽赃到你头上的!”
靖荷沛一边说着,一面看着赫连公冶,不可置信的脸,一边狂傲的笑着。
而此刻,赫连奕秋才明白,他们父子两,都是上了靖荷沛的当了,而他却很想知道,在这个计划里,靖荷碧宣知道多少,又参与了多少。
皇帝一脸戏谑的看着赫连公冶,轻蔑的笑了笑便离开了。
突然的变故让赫连公冶不敢相信,他不禁失笑,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
“赫连公冶,你以为,我就真的会放下吗?
就真的看着她被你害死,而默不作声吗?
还是你天真的以为,我会让我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呢?”
尽显得意的靖荷沛没有料到,赫连公冶会对自己下死手。
当他拿剑冲自己刺来的时候,他没有缓过神来。
而在下一秒,一双手用力的把剑往下摁了一下,那剑直直的,戳中了自己的左腿。
剑上沾满了鲜血,而就在那手离开剑的下一秒,那剑的主人用力的,从他左腿中抽出剑砍向他的右腿,一条腿随着巨大的力气飞出老远。
赫连奕秋用满是鲜血的手,去扶靖荷沛,却被他一把推开了,而他转身去扶赫连公冶的时候,先是拿过了他手中的剑,而命运的安排,总是很好笑。
就在他,拿着那把剑的下一秒,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声喊着:“父亲,父亲!”
她向这里跑着,而他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扔下那把剑,扶着父亲,落荒而逃。
就在离父亲一米远的地方,她停下了脚步,看着地上沾满血的剑,和不远处放着的碍眼的半条腿。
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失血的缘故,晕厥过去的父亲,还有不远处,相互搀扶离去的,两个男人,她默默的,流下了一行泪……
经过御医三天三夜的治疗,靖荷沛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腿,就不会再好了,他还没有醒,不知道,他醒来会怎么样。
在他昏睡的这三天,城里很平静,但城外的军队还未离开。
城里的人和朝廷里的官员,都人心惶惶的,他们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因为听说,现在赫连公冶和赫连奕秋就在赫连府中呢!
但皇帝却没有派人前去,甚至这三日上朝,都不曾提过赫连公冶造反的事。
第四日清晨,靖荷沛醒来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腿,右腿已经不见了,而左腿也没了知觉,但是他却没有大哭大闹,十分平静。
他找来靖荷碧宣,看着她一身灰色的长裙,头发,凌乱的在后面盘着。
而就这几日的光阴,她却瘦的棱骨分明,靖荷沛心疼不已,伸出手想要安慰她,却被她躲开了。
靖荷碧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躲开,她只是,下意识的不希望别人碰她,任何人,都不行。
父亲交代了她很多事,但是她,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因为在来见父亲之前,她听到了一个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事。
那就是,皇帝答应了大漠的肆野,只要他,收服了赫连家两父子,就可以封靖荷碧宣为公主,那这样的话,肆野就是洛云的驸马了。
从父亲房中出,父亲刚才说了上她都不知道,她走到花园,看着已经发芽的萱草,使劲咬着下嘴唇,睁大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
而紧接着,她却骑着马往兵营方向去了,此时,外面已经呼喊连天,肆野和赫连公冶正面交锋着,而赫连奕秋则在城门口看着,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靖荷碧宣穿着父亲的那身戎装,爬上了城楼,看着城楼下喊杀的众人,想要在其中找到他,却没有结果。
而城门口的赫连奕秋先看到了城楼上的人,他翻身上马就要上前,却被浩峰挡住了去路。
“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想去前面,看看她而已!”
“可是现在两军交战,你们的立场本就不一样!”
赫连奕秋看着城楼上的人,寻觅的眼神,他知道,她是在找他,可他却得再一次,抛下她而离去。
终于,肆野败下阵来了,而此刻的赫连大军,也浩浩汤汤的出了城门,而当他回头看她的时候,四目相对,那眼神多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