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人你瞧瞧又是树木阻塞,这回连枝杈都未修剪”
“这不是好事嘛,说明他们主力并未归来,穿越百里大山可没那么容易”
在诸暨县休整一夜之后五千大军便来到诸暨以南五十里外的山区,此地距离义乌县城还有三十里,只是不过要走过十里的山区,由于此条官道另一条分叉便是通往浦江县,几日前折返的讨逆军骑军在此沿途设置下许多障碍,正兵营军士已清除了多处用伐来大木阻路的路障
“陈大人,早就听说讨逆军游骑精锐,此时怎不见踪影,都干这些民夫的活计”
“黄总兵不可轻敌,那骠骑队最近装配了骑火铳,总兵可有克制之法”
“就那么点人打完铳还能上来抡,看我不射死他”
“是短铳不是三眼铳,其射程与鸟铳相当”
“难道是虎翼骑兵”
“单管短铳,上药之速与射程都比三管虎翼铳好上数倍”
“这玩意不错,大人是何时得知”
“就在出兵之前,毛镇不禁通商,讨逆军来往队伍行进时亦不会刻意封路,一应军武装备不需派遣细作便能得知,只是最近几日的北上关口才被封闭”
清除数十根用大木交错制成的路障还需片刻,陈子龙与黄得功二人便下马在路旁军士搭建的遮阳篷下闲聊起来
“听大人描述,他们如此招摇过市要不就是故意显摆缴买人心,要不就是有恃无恐,大人你说……”
“据我所知他们自从出了江西之后便凶名在外,且只要任何事项与其定下的方略冲突他们都毫不妥协,至于战力方面,黄总兵,你与麾下守备千总所居何处,女眷几何”
“哈哈这”对于如此隐秘的话题还是与一个文官交谈,让喝兵血成为日常的总兵官无比尴尬
“三进大院,妻妾侍女有过十之数,不算家兵,光每月玩乐开销可有千两”
“哈哈,呵呵,大人咱能否换个话,说说讨逆军战力”
“慌什么,要查你底细还需遮掩……那你说说如果一军官员住的都是造价几十两的小排楼大小不过方圆四五丈,且与士兵同吃大锅堂食一月能省下多少支出”
“管他这许多!这样还做啥官,要是如他们这般将开销全花在军备上面即便能打又怎样,那不成活着就只是为了打仗,一群莽夫”
“只能这样才说得通,再瞧瞧你们,上行下效”陈子龙习惯地将话题又转回武官身上,发现黄得功一脸阴沉后便只得改口“你们便不说了,不计算军中那些凑数的人头,你两千多人的正兵营战力与巡抚大人的千余标抚营相差无几”
“喝,算上我的五百家兵了吗”
“那当然,标抚营不管年响与军纪都要高过募军”
“要是左侍郎……都是钱闹的,被大人你这么一说我想这仗都没得打了”
“只要我军拿下县城再守个三五日,等吴参将和俞游击二营到来便能逼迫他们服软,所以我们要尽快赶路还要注意防范伏兵,我还是之前的建议,即是不满一百的游骑也需谨慎对待”
“大人且安心,我会让炮车跟着前队”
此时路障已清理完毕,由于未剔除枝杈正兵营军士拽着树枝用了半炷香便完成清除作业,之后由总兵直辖之正兵营当先,陈黄二人各自领兵继续赶路
因耽搁太久,为赶上既定行程大军一路不停歇地在山谷官道上赶路,由于这两日突然加速行军且走走停停让军中千多人凑数的壮丁叫苦不迭,烦躁情绪很快便蔓延至全军,刚走了没一刻钟全队又停了下来,队伍前方又出现了一个更加巨大,高达到一丈的树木路障,且树木枝干异常稠密
见此状况为谨慎起见黄得功令军中十门佛朗机车炮掩护这两百壮丁前往清障,但早已三而歇的壮丁们极为懈怠,拄着刀枪散成一团往百步之外的路障走去
随着距离不断拉进,其中一名老兵旗官突然发现在路障之中等身高度用横放的树干架高露出了一条缝隙,原先因为枝叶遮挡并未发现,接近五十步之内时旗官已能在其中隐约见到人头攒动,在两端居然还有两个黑洞洞的炮口
“有埋伏!”咚!……
随着旗官大叫路障掩体之中的两门佛朗机闻声开炮,弹丸出膛之后越过两百壮丁头顶砸在百步之外正在警戒的炮阵之中,只是首发并未命中任意一架炮车,待命的十门正兵营火炮立即开火还击,只是掩体厚实并未将其击破,而经过首发校射两息之后掩体中两门火炮再次击发,其中一颗弹丸直接命中了一副炮架,三个炮组成员均被掀飞的炮架击飞横尸当场
因讨逆军火器普遍更换了颗粒火药加强了发射药的威力,但因为炮管工艺老旧无法承受较高的膛压因此只得减少火药当量,这便让讨逆军的佛朗机子铳变得极为轻便,两人更换子铳一人点火校射,掩体中的两门火炮能与对面十门同型火炮打的旗鼓相当
处在火线之中的两百壮丁则被迫卧在官道上躲避炮击,来往的弹丸在头顶呼啸飞过时已有几颗炮弹偏离火线落在他们之间,击碎了几人后令不少壮丁开始大叫逃跑,一些往路障跑去的壮丁被掩体中的讨逆军排枪击毙,在后方火力密集前后无路下剩余人员只得前往两侧山脚回避,这样暴露又成为了掩体中火枪的射击目标
几轮对轰下,正兵营的炮架被击碎了四台,因为弹丸威力不足无法击破掩体,等于无法还击的炮队剩余炮兵开始逃跑,双方炮击便渐渐停下,黄得功见状立即指挥一总军士冲向路障
进入五十步范围挨了一通排枪倒下几人之后,路障后发出马匹嘶叫两根冒烟的黑管也消失在枝叶间,掩体中火力便停了下来,老兵们都明白对方已撤离,片刻后翻过路障发现对方果然逃跑,只给他们留了一地火药灰烬与几道深陷的车痕
“这是车载炮”黄得功与陈子龙来到掩体后总兵官发现了其中端倪
“黄总兵知道”
“武备志里有类似记载,只是千里车笨重火龙车接驳繁琐,都无法像这般快速撤离战场”
勘察战场之后几个军官都能看出对手器械之精良,比当世鲁班都有过之,一番遭遇战虽只有二三十人死伤,但只能挨打因而士气跌落,由于时间紧迫陈黄二人也无办法,只得督促军士加紧清理路障早早赶到县城
这回由于结构复杂,清理障碍用去了半个多时辰,之后一路行军前方正兵营的先头部队总算再未遇到路障,但却遭遇了讨逆军骠骑队的突袭,急速行进的轻骑照例停在正兵营先头一哨百人队五十步外射击,只要步兵接近便回撤始终与其保持距离,一哨队伍被击倒半数之后最终崩溃后撤,在骠骑队用腰刀衔尾追击一通砍杀至黄得功的中军面前,一哨队伍全数阵亡
受了一天闷气,打遍整个江浙地区的黄得功从未遇到过如此窘境,忍无可忍之下不顾陈子龙劝阻,将放在后队保护粮道的两百马队派出追击已现身的骠骑队,只是这一去便再无音讯,带上所有火铳并将先头部队加强为一总之后,终于在两里外蜿蜒的山间官道上发现了马队骑兵的尸首
经过黄得功亲自勘察,在场激战的马匹总数已超过五百,且战场还遗留有一指长带尖头的矩形金属鳞片,黄得功一眼便知这是标准的细鳞甲残片,地上残留的数量还不少,陈子龙自知情报有误只得再次建言黄得功谨慎行军
于是为防再被伏击且士气低落,草木皆兵的正兵营行军速度便成了乌龟学步,到了黄昏时分五千大军也未能走出十里山区,只得在山中寻得一处高地扎营休整,夜间又被骠骑队扔了几枚轰天雷提神后,黄得功出动了数百火铳手守夜并一通乱枪才将其击退,之后便再无袭击
第二日清晨,黄得功的正兵营与陈子龙的标抚营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发,在半个时辰后总算走过最后一座名为戚家岭的山丘走出了十里大山,刚欢呼雀跃一会又有前方先头部队来报五里之外出现了数千白旗大军,听得消息的正兵营众军士立即坠入冰窖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正兵营便列阵完毕,黄得功将火铳手全部置于军前排成横阵,原本由马队护卫的侧翼换成了陈子龙的标抚营与仅存的半数火炮,匆忙列阵之后便开始推进至距离敌军大阵二里处
“陈大人,这便是讨逆军,怎会使这种军旗”
“原本我也不知,现在却明白了他们用意,不知为何我此时感觉不到热意”
漫天白底黑字大气之下,数量与南下剿匪大军数量相差无几,但同样疲惫的讨逆军早已列阵完毕,白色大旗加上褐色军衣的讨逆军军阵犹如移动的坟冢
“若他们杀过来陈大人便带着标抚营跑吧,还请大人保下黄某家小”
“他们不会攻过来的”
“为何!大人确定”
“不”
“这”
另一边,张天见对面正兵营与标抚营列阵完毕便让骑兵开始变阵,放在队列前方的数百骑兵分成两队,鲍兴的骠骑队前往向右翼用来冲击正兵营左翼的六门火炮,胡三的骑军前往左翼对阵打着标抚营旗帜的正兵营右翼
“千总大人,陈知县在那”
“哪个,穿常服那位”
“是,此番冲突到此应当结束了”
“……黄先生,可我不想就这么结束”
“千总务必认真对待,浙江总兵下辖两营还未到来,万不可与朝廷再起争端”
“人无血性与畜生何异”
“事情并不简单,不管输赢都是为地方徒增负担,千总,此番博弈已经结束,让我等前去说项吧”
正在劝阻张天的便是提前归来几日的黄宗羲,前往北方打探后才知这场冲突起因可能来自义乌内部,而巡抚只是顺势为之,至于左巡按当然是做壁上观,讨逆军当时还未从丽水抽身并未建功,若是讨逆军赢了证明这支队伍值得提携,若是输了也只是扶持失败,且地方还有数支队伍可供扶持,最好便是两败俱伤,复社既能得到讨逆军的依靠又能在东林面前出头,还能顺道打压中间势力
“读书人呐,拳头不硬说什么都没用,发展再好也是人家嘴里的肉”
“千总……”未等黄宗羲说完张天便提着全钢长枪打马越众而出,在四千连夜赶路的疲惫大军面前举起钢枪在阵前策马狂奔,并操起嗓门朝着军阵大声呼喊
“累不累!”“累!”“恨不恨!”“恨!”“杀不杀!”“杀”“跟!我!冲!”
应和张天的讨逆军军阵瞬间爆出惊天怒吼,四千大兵拖着疲惫且亢奋的身体开始奔跑,张天与跟上来的卫队走在队伍最前方,瞿子藩与胡立苗护卫左右,中军由张启,张禾各领五百装备重甲的正兵跟在卫队之后,其后又是张胡才在新人林森与周承协助下统领的两千五百名辅军,在胡三与鲍兴的两只马队掩护下浩浩荡荡杀向总兵旗下的敌方中军
黄得功也不是善茬,虽然被讨逆军整得同样疲惫,却依然拔刀在前线压阵
“停手!陈子龙在此!张天住手!”
眼看两军就要交战突然从标抚营中奔出几骑,一名青袍文官一马当先,打着纯白的大旗大声叫喊朝讨逆军狂奔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