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儿端着药碗,哭丧着脸看着呆立的石岩子,“姑娘,喝药。”
石岩子空灵的黑眼望着空无一物的空中,没有一丝反应。
珠儿掉了泪。
那夜,汤圆扑向姑娘身上,姑娘就惊喜得差点倒地,等到兰儿说有位故人来访,没说话却走了,姑娘的脸色就变了,姑娘倒地,抱着汤圆痛哭,泪水源源而至,止都止不住。
自己和兰儿见了,跟着哭,后来,还是李嫂子过来,扶了晕地的姑娘起来,自己才给姑娘洗漱了,姑娘才睡下。
夜里,姑娘哭了一晚上,根本就没睡。
自己一早过来,就见姑娘呆看屋顶。
好不容易扶着姑娘起了床,自己喊兰儿端了药过来,姑娘呆滞的眼奇怪地看了看自己和兰儿,终究还是喝了药,自己哭泣的心才稳了下来,可姑娘奇怪的眼神令人心忧虑。
此时,石岩子坐在石凳上,抬头呆看晴朗的天。
“姑娘,把药喝了吧!”珠儿可怜巴巴地低声央求。
看到珠儿欲哭的眼,石岩子低了眼睑,“我喝……”
看着她把药喝了,珠儿端着碗,抬了苦笑的眼进屋了。
很快,兰儿端了粥过来,怯怯地看着她,“姑娘,吃粥。”
石岩子转转眼,呆滞的黑眼仁看着掉泪的兰儿,说出的话没有一丝生气儿:“我吃……”
话才完,兰儿抹了脸上的泪珠子,笑了起来:“姑娘,玉儿姐姐来了!”
石岩子正欲喝粥的头抬了抬,就见瑾公子和玉儿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冷心一热,她抹了眼角的泪,幽怨的眼露了一丝惨然的笑,气弱地喊道:“玉儿来了……”话音中有深深的苦涩味儿。
正伏在门框上看她喝粥的珠儿也抹泪笑了。
兰儿跑了过去,“玉儿姐姐,今日啥喜事?”
玉儿望望抬头看她的石岩子,没有回答兰儿的话,径直向她走去,“姑娘,我们进屋说话。”说完,就扶着懵懂的石岩子进屋。
珠儿的心沉了下来,眼皮又在跳:玉儿着一身白衣,脸上有泪痕;后面跟着的瑾公子也是白衣,脸肃容。
珠儿上前接住了姑娘,扶着一晃一晃的她坐了下来。
玉儿也垂头坐下,瑾公子坐下就一直怔怔地望着石岩子,室内气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兰儿的眼慌了神,也不倒茶,挨着珠儿站着,手开始乱晃腰穗子。
“你们今天好像有事?”一直恍恍惚惚的石岩子终于觉得不对,一双呆滞的眼看着玉儿,“是不是家里出事了?你俩吵架了?”
玉儿和瑾公子面面相觑。
玉儿惶惶的眼看着石岩子,欲言又止,瑾公子低头看着榻地不语。
“你说,我说不出口……”短暂沉默了一会儿,玉儿终于泪下,低头泣哭起来。
“嗯,我说。”瑾公子语调很深沉,“昨日,草原商队回来,带来了消息……”他语速极慢,边说边思量着如何用词。
“有我父母消息?”
石岩子紧张起来,此时,她才注意到两人均穿着白衣,消息不妙,她的双眼立时就直瞪瞪地望着瑾公子。
“嗯……石姑娘一定要保重,”瑾公子思量了一下,眸中含泪,“上年汉匈大战,姑娘父亲和兄长……已战死。”
如晴天一个炸雷!石岩子黑瞳一愣,满眼的惶恐:“你再说一遍,我父王怎样?莫顿怎样?”
“珠儿,把姑娘扶好,”瑾公子仔细吩咐,痛苦道,“姑娘一定节哀。”
“你说我父兄战死……战死……”
石岩子已经想起了瑾公子所言,低头惶惶自语:“终于还是来了,终于还是来了,战死了,战死了……”
她猛抬头,脸煞白,颤着声气儿问道:“那……那……那……我……我母亲怎样?”
“嗯……姑娘挺住……”瑾公子顿了顿,狠狠心道,“姑娘……姑娘母亲跳河自尽于居延水。”
玉儿已是大声痛哭,珠儿没有扶着石岩子,却和兰儿抱头痛哭。
石岩子身子一晃,直直地就向后倒去!
才还哭泣的丫头们一片惊呼,手足无措,也来不及了!
一直注意石岩子的瑾公子一把抱住昏厥的她,将她抱进内室,放在卧榻上。
一群女子手忙脚乱地哭着,倒茶的倒茶,牵被的牵被,屋内乱成一团!
还是出嫁的玉儿有经验,稳住她自己的哭声,悲戚道:
“如今……姑娘有难,大家仔细一点,要劝慰姑娘,不要哭成这样,更让姑娘难受。”
转身,她就令兰儿快请姑姑和隔壁的李琴师过来,再叫珠儿请郎中来瞧瞧姑娘情况,她自己则守在姑娘榻前,握着姑娘的手不放。
琴姑听说石岩子晕厥,吓了一跳!立马就带人过来瞧病,问了缘由,她也掉泪叹息,但想起晚间的乐曲,就为难。
一路上,她都在不停地祈祷姑娘下午能醒过来。
室内,郎中瞧了病,道:本就有病,郁结很深,身子虚弱,又突遇伤心事,急火攻心,睡一会儿就会醒,醒后,不能再受刺激,须慢慢养病。
郎中嘱咐一番后,扎了针,开了方子就摇头而去。
等兰儿开始熬药,琴姑慌乱的心才稳了下来,婢女来报坊中有事,她就扶着婢女身子安排事务去了。
榻旁,玉儿一直就没走,一众人也都守在石岩子身边。
临近午时,石岩子恍恍惚惚醒来。
“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守在榻边的玉儿喊道,声音又喜又悲。
“我……在哪里?”石岩子动了动惨白的唇,说出了一丝声音。
“石姑娘糊涂了,在姑娘自己院子里。”一旁守着的李木子轻言道。
“我父王呢?我母亲呢?”石岩子的头动了动,就四处张望,“我看见他们才在这里,怎么就走了?”
“姑娘醒醒,这是长安,姑娘父母在大漠。”李木子忍着含悲的语气说道。
“他们都走了……都走了……”石岩子望着屋顶,自言自语道,“他走了,父王走了,莫顿走了,母亲也走了,我在哪里?”
她漠然望着众人,嘶哑的声音气虚地问道:“莫措在哪里?”
转脸看着一旁垂头的瑾公子,她无助地问:“莫纳……他在哪里?”
“姑娘歇息一会儿,瑾公子自然会慢慢道来。”李木子忧郁的眼看了瑾公子一眼,说道。
玉儿送了一口药过来,石岩子闭着唇不喝,她一转头,双手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披着一头的乱发,她双目煞光,看着瑾公子,急促道:“你快说,莫措在哪,莫纳在哪?”音中的恐惧和哀怨让人心颤。
瑾公子踌躇起来,郎中说了不能再受刺激,他心中正犹豫,石岩子就嘶哑地喊了起来:
“他们到底怎样?”
她漆黑的眼直直地望着不说话的瑾公子,眼神恐惧而破碎。
“她俩……失踪了,报信的人说,她俩在你母亲自杀后,就失踪了。”瑾公子一脸苍白,很不忍地说道。
石岩子双目圆睁,眼神一乱,自言自语:“失踪了……失踪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声起,她一口痰涌出,满口鲜血喷出,众人慌作一团!兰儿已经哭出声。
玉儿指挥,兰儿端水,珠儿就含泪上前,轻轻擦试石岩子血红的嘴唇。
几水下来,一盆清亮的水就变得殷殷红,刺着一屋人的心。
李木子和瑾公子看得赫然,深深地忧虑着:不知石姑娘能否踏过此关。一同过来的郑氏已经掉泪。
室内除了哭声,还是哭声。
石岩子却没有一滴泪,游丝般的声音传了过来:“汉匈大战……汉匈大战……我……父兄是如何死的?”
瑾公子又犹豫起来,不知是否还继续说下去。
石岩子抬头,如地狱煞光般眼神盯看他,她如刀的眼光正一刀一刀地砍向瑾公子。
瑾公子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
“姑娘父兄原在右贤王部,因前年右贤王兵败,单于收了右贤王残兵,姑娘父兄因此去了单于部,被冠军侯部属所杀。”
石岩子脸色呆滞惨白,双目一翻,顷刻间倒在榻上!
众人赶紧上前劝慰,场面又是一片混乱,凄惨的哭泣声一片一片地在室内飘荡,声声瘆人。
石岩子悠悠醒来,她呆呆地望着空中。
过了很久,她转了眼眸,看着泪汪汪的众人,惨然笑道:
“我都没哭,你们哭啥?我没事,今晚好像还有我的琴曲,告诉姑姑,今晚,我准时到。”
屋内一干人见她翻脸又变一人,人人都忧愁。
李木子摇头道:“姑娘今日歇歇吧,我去替姑娘。”
“不用——”
石岩子哑着声气喊了一声,又漠然跟了一句:“我会去的,我没事。”
她转身里侧,语音很悲地说道:“你们……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众人依序悄悄离开。
下午,魏府来人,府中有事,请玉儿和瑾公子回府。
哭泣的玉儿看着泪水敷面的珠儿,一直就不忍放手,兰儿更是掉着大颗大颗的泪,拉着玉儿不松手。
来人催促,玉儿才揩了泪水,拉着珠儿说了又说,如果有事,一定叫兰儿过来喊她。
见众人都离开了,珠儿和兰儿无声哭泣着,轮流守在姑娘榻边没有离去。
李木子去了琴姑房,请琴姑让石姑娘今日歇歇,他来顶替。
琴姑双手一摊,无奈道:“今日贵客都是冲着石姑娘来的,你叫我怎办?”
“石姑娘今日吐血,即使上场,她的琴音必然不准,到时会砸了坊间招牌。”
“那,石姑娘是什么意思?不上场?”琴姑犹豫起来。
李木子黯然:“她说会上场,但是她肯定不行。”
“姑娘都说上,你还担心?只是,你做个准备,一旦姑娘不行,你就上吧!”老道的琴姑无奈叹气,还是做了两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