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上驾崩,自然要入殓。
在太子顾倾城守灵七日之后,吴王的遗体终于被纳入棺枢中,运抵宗庙。
走在文武百官的前方,扶着父王的灵枢,身穿丧服的顾倾城脸上写满了黯然与悲伤。
这七天以来,他除了吃饭、睡觉之外,几乎是天天守在父王的灵位之前。
回想着自己重生之后这些年的成长经历,顾倾城愈发感觉到了父王对自己的悉心呵护。
如果不是他顶着压力,五年之前,将自己送出了天京城,或许自己根本没有活到现在的可能。
因为严瑞的称病无法上朝,群臣之中,自然以礼部尚书郭守敬为尊。
在按照礼法,一一将丧礼的步骤完成之后,郭守敬就俯首跪在了顾倾城的面前。
“殿下,陛下虽然新丧,但国不可一日无主。今丧礼已毕,老臣斗胆,请殿下即位……”
对于顾倾城来说,今日不光是父王的丧礼,同样也是自己登基的典礼。
这一点,早在数日之前,皇祖母就已经对他讲过了,顾倾城自然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
此时见郭守敬开了口,顾倾城也没有怎么推辞,扶着父王的灵枢默默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郭守敬见得到了顾倾城的认可,随即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策文,开始宣读。
在郭守敬宣读策文之时,下首的文武百官俱都是躬身聆听,不敢有丝毫动弹。
策文宣读完成,郭守敬恭敬的将象征一国最高权力的传国玉玺,亲手交到了顾倾城的手上。
至此,太子顾倾城,正式登基为王。
下首的群臣,也适时的朗声祝贺,高呼万岁。
目光在下方群臣的身上一一扫过,坐到王位上的顾倾城缓缓开始了自己初登基的措辞。
“孤承先王之末命。嗣累圣之丕图,若履渊水,未知攸济。先王睿明聪哲,克勤于邦,遵志扬功,笃绍先烈,二十有三载。海内蒙休。忧劳爽和。遂至大渐。乃以神器。属于冲人。负荷惟艰。怵惕以惧。用谨承祧之始。肆颁在宥之恩。可大赦天下。倾城恭念先祖诒谋,先王遗训,具在天下,可举而行。惟既厥心。罔敢废失。其率循于天下。用奉若于先王。更赖忠良尽规。文武合虑。永弼乃后。共图康功。咨尔万邦。体予至意……”
在顾倾城照本宣科,念完这段说辞之后,下方就响起了群臣的阵阵呼喝声。
“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着这响彻云霄的高呼,再抬眼看了看自己身侧那张空荡荡的椅子,顾倾城心中就是一阵惆怅。
如此顺利的即位,对顾倾城来说,其实是有些诧异的。
他心中很清楚,这一切,和皇祖母当日在宴会上手指严瑞老贼的那一下,有莫大的关系。
而这些天不断的思忖,也让顾倾城确定了一个真相——皇祖母当日的反应,是下意识的,并非早有准备。
也就是说,父王以自己的死,来摸黑严瑞的这步棋,皇祖母事先也是完全不知晓的。
这个结果,让顾倾城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
是的,皇祖母虽然在父王这“求死”的计划中,并没有扮演任何不好的角色。
顾倾城也能大概猜到皇祖母当时的想法,甚至能猜到奶奶她老人家的昏厥,是真的悲从心中来,而不是演戏。
但是,她在知晓了父王的“死志”之后,选择了推波助澜,却没有做任何试图挽回的动作,这是顾倾城无法认同的。
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比生命更为重要了。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顾倾城觉得自己的奶奶,应该竭尽全力,去试一试。
当然了,现在说这些已经太迟了。
父王已经求仁得仁,并且成功的用自己的死,直接断了严瑞和太师府未来的路。
仅此一点,他在九泉之下,就足以瞑目了。
……
慈宁宫中,刚刚登基不久的顾倾城,从宗庙祭祀完回宫之后,第一时间就来到了这里,看望太皇太后。
是的,在自己登基之后,奶奶的身份也已经由太后变为了太皇太后。
所不变的,依然是她在深宫之中,那无人可比的权力。
“陛下,太皇太后有请!”
说话的是慈宁宫深得太后喜欢的一名宫女。
顾倾城对她轻轻颔首,慢慢踱步跟了上去。
“皇祖母!”进得屋中,顾倾城看到勉力撑起身体、满脸憔悴的奶奶,就忍不住上前扶住了对方。
“倾城!”太皇太后任由顾倾城扶着肩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说起来,皇祖母的年纪还不到六旬,平时也是保养得宜,一点不显老。
但是这老年丧子的打击,对她来说委实太大了一些。
这些天,顾倾城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这个至亲,一点点的老去。
将奶奶搂在怀中,顾倾城此时所有的怨怼早已抛在一边。
他默默留着泪,轻轻拍打着太皇太后的背,喃喃低语道:“皇祖母,您不需要给孙儿解释任何事情。您和父王所做的一切,孩儿都能猜得到。虽然心中并不认可,但是孩子也绝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埋怨您和父王……”
这是吴王驾崩以来,顾倾城第一次对奶奶敞开心扉。
听了他的话,太皇太后脸上的悲伤之色,就稍稍缓解了一些。
这位吴国皇宫中最有权力的妇人,用温柔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孙儿看了半晌,方才慢慢开了声。
“倾城,皇祖母知道你绝顶聪明,一定能猜出是怎么回事儿!皇祖母也猜到了,你一定会反对你父王的这个计划!但是,既然他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断,皇祖母就一定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你明白吗?”
太皇太后说的这个道理,顾倾城当然明白。
于是他轻轻颔首道:“皇祖母,这几日,孙儿在给父王守灵之时,已经完全明白了您当日做出那样反应时的想法。同时,我也猜到了父王的计划。”
“孙儿只是觉得惋惜,惋惜没有早些猜到您和父王的意图,以至于没能来得及加以阻止……”
见顾倾城肯这么说,太皇太后老人家自然知道他的心结已经解开。
她释然的笑了笑,眼神也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倾城你没来得及阻止,未必就是坏事了!难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一次你父王的计划,实施得近乎完美。严瑞那老贼,已经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顾倾城轻轻“嗯”了一声,旋即就想到了什么。
他默然片刻,最后开声道:“皇祖母,父王对严瑞老贼的绝命一击,绝对是成功的。只是,这样的构陷,是不是有些太明显了?孩儿担心,这要是……”
顾倾城话还没有说完,太皇太后就信心满满的出言打断了他。
“放心好了,朝中不会有什么议论的。其实当日之事,严瑞那老贼本来是有一线机会为自己辩解的。只可惜,他压根儿没想到你父王会做得那么绝,直接拼了一条命,将他给拉下了水。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太皇太后说到这儿,顾倾城就默然的点了点头。
确实,当日父王毒发身亡的那一刻,严瑞如果立刻召太医进来,当场给自己全身上下搜索一番,是可以减轻不少嫌疑的。
只是可惜,这老家伙先是被父王的决绝打了个搓手不及,再被皇祖母的一番表演直接搞晕了头。
即使后来他离开之后想到了这前后的关节,也已经是为时晚矣。
和皇祖母谈了谈丧礼和自己今日登基的事儿,顾倾城就再次开声询问道:“皇祖母,现在严瑞老贼托病不出,固然是将主动权完全交了出来,可是孩子现在也没办法找出借口来对付他。您看~~是不是咱们故意给这老贼设个套?”
听到这里,太皇太后就轻轻颔首,表态道:“倾城,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想要毕其功于一役,尽快将这老贼和他在朝中的势力给连根拔掉。但是,这件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顾倾城闻言,就轻轻蹙眉道:“皇祖母,这个不至于吧?严瑞老贼虽然在朝中有不少的党羽,但是现在孩儿登基已经成为事实,他的那些党羽大部分也都是见风使舵之辈,眼看着太师府式微,哪能跟着严瑞老贼一条道走到黑?”
“孩子觉得,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拿下严瑞老贼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顾倾城这番话说出口之后,太皇太后就缓缓摇了摇头。
“倾城,有些事情,你并不知情!严瑞虽然目前势头被压下去了,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在朝中这二十年的经营,毕竟非同小可。谁都不敢保证,文武百官之中,还有多少个厉工这样的人物,会坚定的支持这老贼!”
“在这场对弈之中,你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正是应该用缓的计策,慢慢蚕食老贼在朝中的势力。在没有确切的把握之前,还是不要将他逼得太急。要知道,狗急了,也是会跳墙的……”
听了皇祖母的这番分析,顾倾城面色就是一阵凝重。
的确,想到镇西将军厉工对父王的反水,顾倾城心中就是一阵不爽。
但是,在不爽的同时,他还暂时没办法将厉工怎么样。
毕竟,对方也是名震一方的四大战将之一。
贸贸然将他拿下,又没有什么好的借口的话,会让前方的将士寒了心的。
更为棘手的是,西边那一块,正面对的是吴国边境最强大的敌人——北赵凤如歌领衔的北赵铁骑军。
没有厉工的全力抵挡的话,对方数日之内就有可能攻入吴国境内。
有着这样的担忧,顾倾城知道,自己哪怕是对厉工有千万种不满,在这个时候也不能轻举妄动。
而不能动厉工,也就意味着严瑞自己也不能明着动。
毕竟厉工早已经在朝堂之上表明了态度,他是站在太师府一边的。
倘若自己有确凿的证据,来证明太师有异心也就罢了。
如果没有的证据,就胡乱对太师府出手的话,这位镇西将军同样不会轻易服软。
默默思忖着这些碍难,顾倾城的眉头就渐渐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