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弦歌是什么样的人，琴曜风一向自恃是很了解的。
若不是足够了解她，又怎会深深地爱上她？
但，事实证明，她总是会做出令人意外的举动，打破旁人对她的一贯认知。
就像现在，与她在这条最繁华的大街上走了半日，琴曜风仍是觉得脑中嗡嗡一片。
他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克制，并未将这感情向她宣之于口，也从未使她为难。
但她就那么直接地说“我们谈谈”。
这……要怎么谈？
沐弦歌说谈是要谈的，但不是在绝地谈，也不是在皇宫中谈，我们去大街上，去你们明国国都最繁华的大街，边走边谈。
琴曜风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沿着大街走了两圈，沐弦歌突然问他：“琴曜风，你看明白了吗？”
“……什么？”琴曜风一头雾水。
沐弦歌指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笑了一下：“你看，这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幸福。”
琴曜风皱起眉。
他看到小商小贩在卖力吆喝，热情揽客。
看到有相依而行的青年男女，面带幸福，喁喁私语，偶尔停下来买些小物件，脸上洋溢着单纯的满足。
看到有抱着孩子的妇女，给孩子买了玩具，看着孩子玩得高兴，自己也笑了。
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幸福。
但，她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呢？
“我的意思是，任何一个人的幸福都不应该牵系在别人身上。”沐弦歌看向人群，表情淡然，“生活里的每一日每一时每一刻都是你自己在体会，没有人能代替你，没有人能占据你的人生。”
这几天只要有空，琴曜风都会约她出游。
他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甚至于她每次都会在出游时与月惊鸿联系，他也只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仿佛自己不存在。
换句话说，除了政事之外，琴太子所有的私人时间里都是她。
但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状态。
“我不觉得你占据了我的人生。”琴曜风郑重强调，“我从未觉得你是外人——我们不是朋友吗？”
陪伴朋友，天经地义。
沐弦歌摇头失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太子，在政务之外一定还有许多事情值得你关注，譬如别国的情报，譬如百姓的生活，甚至是大臣的八卦。这些，都比我重要得多。”
琴曜风必须承认，她说得对。
其实母帝这两天也委婉地提醒过他，不可过多地侵占沐皇后的私人时间。
但……她本就不是明国人，好不容易来一趟，若不抓紧时间与她相处，等她回去了，自己岂不是又要陷入无尽的单相思？
那太难过了。
他只要想想，就会觉得骇然。
她还在的时候，他想要尽量多的陪伴。
尽管这好像很自私。
可他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表白自己的心意，不打扰她的生活。
他只是，想见见她，想陪陪她。
沐弦歌见他沉默，索性将话挑明：“你认为，何为爱情？”
琴曜风直接愣了。
因为这是沐弦歌第二次问他这个问题。
上一次在微国皇宫中，他稍稍表露出了绝不轻言放弃的意思，沐弦歌便问他“何为爱情”，他那时便趁机说出了心里话：“被气度折服、因利益纠缠，由敬生爱也是一种爱，且更长久。”
可是这一次，沐弦歌缘何又一次提出了这个问题呢？
何为爱情？
海誓山盟是爱情，细水长流是爱情，相敬如宾是爱情，打情骂俏是爱情，苦尽甘来是爱情，一路甜蜜也是爱情。
爱情，本就是天底下最难于定义的东西。
就如沐弦歌、月惊鸿二人。
琴曜风对他们的相识、相知、成亲的过程做了非常详尽的调查，掌握了很多一手资料。
可任凭他把那些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都看不懂这二人的爱情因何而起。
他们的相遇充满着算计，他们的相处就是一次又一次的交易、赌约，甚至在这期间，月惊鸿还对沐弦歌动过或杀或抢或囚的可怕念头。
然而说不出是哪一刻，感觉就全变了。
为什么呢。
是什么事让月惊鸿改了主意，又是什么事让沐弦歌换了看法呢？
他不知道。
然而这些，已经不是他能计较的事情了。
木已成舟，沐弦歌已是月惊鸿的皇后，天下皆知。
就算他心中再怎样想不通，又能改变什么呢？
琴曜风思虑过甚，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沐弦歌也跟着停了下来，静静看着他。
“说实话，我很羡慕你们，很——嫉妒他。”琴曜风苦笑着摇头，“我承认我没有办法对月国主平常心，我太嫉妒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就产生了那样深厚的感情，互相扶持，互相尊重，携手并进，这种相处方式真是太使人向往了。我承认，你们的爱情很动人。”
他如此坦诚，倒教沐弦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琴曜风倒也不是要听她说什么，他亦是压抑许久，今日有机会直抒胸臆，一时冲动之下忍不住将所思所想全盘托出，说完之后，只觉得心胸为之一清。
“但你尽管放心，今时今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对你做出过分之事。”
沐弦歌笑着摇头：“我自然相信琴太子的情操，否则也不会答应与你出行。”
她抬起手，示意琴曜风向前看。
琴曜风定睛一看，两人已经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再往前就是外城门了。
“能得到琴太子的欣赏，是我的荣幸。”沐弦歌笑吟吟地看他。
琴曜风心中狠狠一跳。
他本以为，以她现在的身份，刚刚他那番不管不顾的告白会被斥为骚扰。
但她说，这是她的荣幸。
仿如涓涓细流，温暖地熨帖着他那突然而至的惶恐和空虚。
“但我已心有所属，这段情注定是痴心错付了，抱歉。”
琴曜风许久没有出声。
沐弦歌甚至以为他可能不会愿意说话了。
但，最终他的声音仍是一贯的沉稳：“你拒绝我两次了，沐弦歌。”他对她笑笑，“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刚的问题，何为爱情？
爱情就是，我看着你生活美满，我也很开心。沐弦歌，祝你永远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