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惊鸿的立场上,当然认为友情就足够了。
已经很好了,还想要求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边逸飞:“你那好叔父和好舅父,十六年前杀人夺位,强逼公主,迫害皇嗣,直接导致小弦歌此后十多年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怎么,现在眼看阐国无以为继了,就想把这账一笔勾销?”
边逸飞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这些,他当然都知道。
坦白说,在了解到实际情况之前,他原本是并没有什么所谓的。
受点苦而已,人生在世谁不受苦,有什么了不起的?
但在羽峻被月惊鸿废了功力之后,他终于稍稍理解了沐弦歌此前的处境。
也终于能够明白,有些苦难不是嘴上说句抱歉,就能视若无睹的。
诚然他不是迫害者,无须替人受过。
但,他也不是受害者,没有任何立场要求对方的谅解。
“朕说过,这只是个开始。”月惊鸿冷笑一声,语气邪恶。
边逸飞猛地抬头:“你也是一国之主,你就忍心因为一己之私,而令整个国家的百姓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吗?你会这样对待微国的百姓吗?”
月惊鸿挑起眉,满目讥讽:“让阐国人水深火热的罪魁祸首又不是朕,朕当然会保本国百姓衣食无忧,有问题吗?”
边逸飞张了张嘴,却是无从反驳,整个人都一下子垮了下来。
是啊,他说得没错。
本来就是叔父与舅父权欲熏心,悍然篡位,不但使雪氏家破人亡,羽峤死于非命,还令阐国民众的生活每况愈下,苦不堪言。
雪氏原本是受害者。
可他们现在,却是需要把受害者抬出来收拾烂摊子。
这真是太可笑了。
他一只手垂在身侧,握紧又松开,心中的无力感却是越来越重。
来微国之前,边皓光拍着他的肩,深深叹息:“只要沐弦歌愿意,她提什么条件,能答应的尽量都答应吧,毕竟当年——唉!”
“她会答应……吧?”边逸飞莫名有些心虚,“做国主还有不愿意的吗?”
边皓光用力捏着眉心摇头:“这可不是风风光光迎回来继位,这是请人家回来续命。”
且不说这中间还隔着灭门的仇怨。
单就一条:如今边皓光是觉得阐国国力日渐式微,恐怕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才想到要迎雪氏后人回来继位的。这是求人,不是施舍。
杀了人家全家,害得别人在污泥中挣扎打滚了十几年,现在一转身又要人家回来救火,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现在阐国上下人心惶惶,到处都在传“羽氏坏了规矩,冒犯了玄神之灵,阐国被降下天罚,不日将要灭国了”。
民怨沸腾,四处起义,边皓光压下这边又起了那边,疲于奔命,无比心累。
民间还说:反正已经这样了,谁做国主都是一个鸟样,不如一鼓作气反了他娘的,羽氏做得,咱们做不得吗?
又说:都怪雪氏不争气,怎么就能叫羽氏这么容易得逞?可见也是个绣花枕头大草包,不要也罢!
这种情况下要人回来继位,那可不是把人往火堆上架吗?
如果继位后情况变好,那是应该的。
如果情况继续恶化呢?民众又会怎么说?
凭心而论,现在阐国这个国主之位,还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边逸飞无话可说,月惊鸿又冷笑一声:“反正现在你们阐国是既不认羽氏,也不会再认雪氏,那你叔父何不干脆一鼓作气,成为国主边氏?他做了十几年权臣,对这个位子当真没有半分肖想?”
“你——”边逸飞一下子震惊了,“你怎么知道阐国现在的民心如何?”
废话,当然是因为飞鸾卫在阐国放了钉子。
当初边皓光是眼看着月惊鸿带走了所有的飞鸾卫,一个不少,反而还多了个莫菲。
但月惊鸿岂是一般人?
表面上飞鸾卫是全撤走了,实际早就在他的授意之下,安排好了后着。
请神容易,送神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正因为了解阐国国内的情况,月惊鸿才不可能答应让沐弦歌回去涉这个险。
他可以为沐弦歌顺利掌权十六城而铺路,那是因为十六城完全在他的眼皮底下,绝对不会脱离掌控。
但阐国呢?
首先他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像样的势力可以做沐弦歌的后盾,其次这个国家与微国又并不接壤,中间不但隔着神隐山,阐国外围还有一圈不知名的高山。
交通就极不方便。
再说了,阐国内部还有一个叶轩迟!
月惊鸿拿了先知的半个灵台,于是顺利突破,成为先知。
那么,拿到另外半个先知灵台的叶轩迟会是什么情景?
又何况叶轩迟手上还有几大佣兵团,实力和势力都不容小觑。
这么个地方,本就错综复杂,再加上血海深仇,呵,谁发疯了才会同意让小弦歌去冒这个险。
“朕是怎么知道的?你这个问题可真奇怪。”月惊鸿似笑非笑,“边逸飞,跟沐弦歌相比,你可真是幸运。”
他这句话,边逸飞听懂了。
说的是边逸飞从小生活条件优越,享万千宠爱,对帝王心术、人间幽暗都缺乏必要的了解和体会,一直都是高高在上,天之骄子。
而这一切,沐弦歌本来也可以拥有。
但因为羽氏和边氏的缘故,她却是身陷泥沼,挣扎求生,万人践踏,受尽苦楚。
凤凰被折断翅膀打落悬崖,却硬是在黑暗无光的最底层,放射出了最耀眼的光芒。
这正是沐弦歌的可贵之处。
也正是他边逸飞的匮乏之处。
“沐弦歌……”边逸飞才一开口,陡觉嗓音沙哑,不得不干咳一声,“可还好?”
“从你进门到现在,终于想起来问问她的情况了,可真不容易。”
月惊鸿语气平平,并无刻意嘲讽,边逸飞的脸却腾地红了。
是啊,他一心记挂着那件大事,虽然一眼瞧见沐弦歌躺在床上沉睡,却是自以为有月惊鸿在身旁,一切应当无虞。
这大半日,竟是一句过问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呢。
他茫然地想,自己明明是十分看重沐弦歌的啊。
为什么会心神不宁到这种地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