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人,居然是沐弦歌!
姬驭天心中一紧:难道说她不肯同意?
不行!
月惊鸿好不容易答应撤出奇壑城,而己方只须损失一个没什么大用的沐弦歌即可。
机会稍纵即逝。
惹怒了对方,说不定这么优渥的条件转眼就没有了。
“沐弦歌,你有何话说?”姬驭天严厉地看过来,“身为幽国人,平日受国之恩惠甚深,要有随时为国牺牲的觉悟,是也不是?”
幽国人?
受国之恩惠?
为国牺牲?
呵呵。
沐弦歌被人欺负的时候,国之恩惠在何处?
沐弦歌被折磨身死的时候,国之恩惠在何处?
沐庭身亡的时候,国之恩惠又在何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边的疲惫,瞬间就吞没了她整个人。
沐弦歌现在,只挂念一件事。
“我父亲蒙冤而亡,不知身葬何处。沐氏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最小的九姑娘沐之桐不知流落哪方。”
她闭了闭眼,满心愤懑最终化作一口浊气,重重吐出:“要我为国牺牲,可以。但我有条件。”
沐弦歌提出的条件,一是要厚葬其父,追赠身后荣光;二是要严惩凶手;三是要查清沐之桐的下落。
这些都不是难事,姬驭天满口答应:“这本就是分所该为,你尽管放心。”
沐弦歌漠然看了他一眼,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姬国主没有问题了吧?”月惊鸿漫不经心地敲着龙椅扶手。
姬驭天摇摇头。
月惊鸿“唔”了一声,伸手去扶手上一拍,一阵令人眼花缭乱的拆解重装之后,龙椅重又变成了华床。
妖孽美人侧身一躺,向沐弦歌招呼了一声“走吧”。
华床随即升起,连同沐弦歌一起带上了半空。
等等,哪里不对……
姬驭天面色一变:“月国主,你要出尔反尔吗?”
月惊鸿人在半空,升势一顿,奇道:“何出此言?”
“你不是说,只要得到沐弦歌,你们就立刻离开奇壑城?”姬驭天伸手指向那密密匝匝好几层的士兵,“他们怎么不走?”
月惊鸿长笑出声:“姬国主,朕刚才说的可是‘若是得到了她,朕可以答应你们,立即离开奇壑城’,是也不是?”
朕可以答应你们,立即离开奇壑城……
也就是说,从头到尾,他只答应了他本人会离开!
并没有说要带上那些士兵!
竟被这狡猾的月惊鸿给摆了一道!
姬驭天气得脸色铁青,胸膛起伏,周身灵力窜动。
月惊鸿冷冷一笑,漠然发问:“如何,要相杀吗?”
相杀?
姬驭天怒极反笑。
刚才不是已经演示过了吗?
在场所有人,哪有一个是他月惊鸿的对手?
什么相杀,不如说是月惊鸿单方面的屠杀!
他分明就是凭借自己修为高强,胆大包天,竟跑到幽国的地界上来仗势欺人了!
可悲的是,就算明知对方仗势欺人,自己也是拿他毫无办法!
真是耻辱!
姬驭天目光沉沉地盯着半空中悠然而卧的月惊鸿,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他此生总共见过这年轻的国主两次。
第一次,在两国交界之处,月惊鸿顶着一张尚且稚嫩却已是绝代风华的面容,谈笑间以一对万,将他的大军几乎屠灭殆尽。
第二次,在自己家门口,幽国的国都,依旧是记忆中那天下无双却令人胆寒的容颜,漫不经心地用最理所当然的态度,将他欺压到了极致。
月惊鸿。
月惊鸿!
此仇不报,他……
他又能怎样?
自己已经年迈不堪,而对方却风华正茂。
自己的修为死死卡在高级法师的瓶颈处,无论如何不得突破。
可对方呢。
修为相差太大,他根本看不透。
但绝对是品级不低的大法师。
报仇这个念想,只怕此生,都难以实现了!
喉间一甜,忍耐多时的一口鲜血终究是再也压抑不住,“噗”地冲口而出。
刺目的红色,在面前的大地上开出鲜艳的花朵。
姬驭天盯着那一大片红色,整个人都呆住了。
陡然间破空一声响,没等他回过神来,手上已经多了一颗浑圆的丹药。
空中传来沐弦歌不带感情的声音:“陛下善自珍重。”
丹药出手的那一刻,连她自己都有点不能置信。
她本来是不想管的。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她脑子到现在都是木的。
不敢清醒。
不敢去想沐庭。沐俊。沐之桐。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沐宅旁边就是戒律堂,左后方是威严高耸的天子之堂。
可皇宫就这样沉默着,让沐宅变成了地狱。
她该恨的。
可是——
就当……就当她是对年迈之人的一时不忍吧。
姬驭天没想到她竟会赠药,愣了一下,低头去看手中那药。
这一看,却是看得一个激灵。
他贵为国主,丹药的成色自然一看便知。
这竟是一颗罕见的高品丹药!
这是沐庭给她的?还是她自己的?
不,不可能!
无论是沐庭还是沐弦歌,都不可能有办法搞到这样高品的丹药!
姬驭天狐疑的目光从沐弦歌身上转向月惊鸿。
莫非……这个沐弦歌果真叛国?
果真与那微国国主有染?
他眼中闪过冷厉的光。
与敌国国主私相授受也就罢了,得到如此好物,竟不思贡献给皇家,而是自己偷偷藏着掖着?
简直岂有此理!
难道说沐庭什么时候有了反心?
姬驭天心思流转,目光闪烁不定。
身在半空的沐弦歌将他的猜忌、疑惑和恼怒看得一清二楚。
无边的悲哀瞬间将她吞没。
这就是她父亲忠诚了一辈子的国主。
无论怎样做,第一反应永远是怀疑。
一面说着四大家族中只有沐庭最让他省心。
一面却仅仅对着一颗高品丹药,就能擅自“推理”她、甚至沐庭已经叛国!
呵。
如果一名首领始终得不到将士的绝对忠诚,那多半不是将士的错,是首领自身的问题。
这是前世她的长官反复对她强调过的。
总是遭遇背叛的首领,首先要检讨自身是否有什么不妥。
而现在……
她就在这铺天盖地的悲凉中,慢慢地冷了心。
冷成了冰。
颊边,却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